《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69節 協統大人
自流井三梅灘葉家別屋的外壩邊,葉兒正往池塘裡扔石子。扔一塊石子,嘟嘟嚕嚕罵一句,再扔一塊石子,再嘟嘟嚕嚕罵一句。
胡媽坐在旁邊椅上,一邊做着針線,一邊道:“啊呀,罵了一下午囉,滿嘴的口沫囉,就不知歇歇麼?”
葉兒瞪了胡媽,再撿了一塊大些的石頭,雙手抱了過頭,狠狠地砸在池中,“我就罵,我就罵。”
胡媽:“唉呀,怎就不聽勸呢?弄得一身的泥漿……好好,你罵,你罵……”
葉兒:“嘿,狗壞蛋,信兒來了,我與他說,打你,打斷你腿……”
胡媽:“啊喲,不就勸你兩句麼?怎就打我了?還打斷我腿的了?”
葉兒:“唉呀,又不打你!那壞蛋,兩個壞蛋,知道啵?”
胡媽:“哦,那傢伙嗦……該打!該打!”
大黑擡起頭來,把鼻子往空中嗅嗅,拉長聲音吠起來:“汪……汪汪……汪……汪汪……”
小狗花花已長得尺多長,慵懶地偎在母狗大黑的身邊。聽得母狗吠叫,睜眼盯了大黑,再擡起頭來,學了母狗的模樣,拉長聲音吠起來“汪……汪汪……汪……汪汪……”
葉兒仍尋了石子往池中扔,邊扔邊罵:“狗壞蛋,砸你!”
小花顛着個肥肥的屁股,跑到葉兒身邊,擡頭望了葉兒吠:“汪……汪汪……汪……汪汪……”
葉兒盯了小花:“你說啥?咹,你再說來聽聽?”
小花望了葉兒:“汪……汪汪……汪……汪汪……”
胡媽:“唉呀,這狗,咋說話嘛?”
小花:“汪……汪汪……汪……汪汪……”
“可是……信兒來了?”葉兒眨眨眼,扔了小石頭,飛叉叉地往池邊石徑跑去。
“你個瘋丫頭……”胡媽瞪了眼看,卻見葉兒已上了石徑,把手中的針線往地上一扔,一邊踮了小腳兒攆,一邊扯了嗓子尖叫,“慢點,老祖宗㖿……啊喲,等我……啊喲……”
胡媽攆過池邊,卻見田大刀父子在前,於信達隨在後邊,早被葉兒雙手纏了脖子,一張小嘴兒直往臉上嘬,掛了一臉的唾沫和着淚珠兒。
葉南水本在內屋臨帖,聽得胡媽的尖叫聲,出得門來,正好迎了衆人,一邊作揖行禮,一邊吩咐胡媽搬椅沏茶。
胡媽進得院去,不多時,劉二夫婦率着幾個廚工雜傭出來,掂着兩三張小茶几七八條椅,就安放在外壩中。
葉兒猶自纏着於信達的脖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裡喋喋不休。
於信達:“唉呀,抱你不動,下地來,好啵?”
葉兒雙腳着地,雙手仍纏着於信達的脖子:“唉呀,你這個兒,仍不見長,仍不見長。”
於信達:“這才十數天的,咋長忒快嘛?慢慢的噻。”
胡媽端了茶來,放了在几上,走過來:“瘋丫頭㖿,扔了一下午的石子,罵了一下午的人,沒就個消停,你不累嘛,信達少爺還累的嘛。”
於信達:“哦,扔石子,還罵人?說說,誰惹着咱家葉兒啦?”
葉兒把手往大道邊指:“那傢伙噻。”
葉家別屋院壩外有兩路,一路沿池塘邊直通三梅灘,乃是青石小徑,只一人單行;一路在屋左邊,寬寬的大道,可通車馬,轉過山嘴,與官道相連。
於信達往大道看去,果見有兩個衙役模樣的人,正盯了這邊看。
於信達:“嘿,哪來的傢伙,連這地兒都盯上了。田叔,小刀哥,攆了!”
衆人聽得於信達這話,齊齊地過來,都望那兩人看。
那兩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忙地轉身便跑,不多會兒,便消失在山嘴拐彎處。
葉南水:“信達呀,來得這幾位老哥,須是你來紹介紹介噻。”
“啊呀,自顧了與葉兒小姐姐玩兒,把這事兒都整忘囉。”於信達一手牽了葉兒,一邊道,“這位,嘉州商號黃維風黃掌櫃,哦,而今乃是成都將軍衙門的軍務協統,受了將軍之令,專來自貢查處軍鹽斷供之事。”
葉南水忙忙地就要下跪:“哦喲喲,將軍府的協統大人嗦!草民葉南水……”
黃維風一把拉了葉南水:“唉呀,葉兄幹啥子喲?你聽小少爺吹的,協統,嘿嘿,哪來的協統這官名嘛?”
於信達:“嘿,怎的莫得協統呢?咱姐夫哥統管着將軍府的一應內務,自是總統噻。你協助統管,稱得協統,總是行的囉。”
“好好好,少爺說說協統,咱協統便是,只是不是飯統就行。”黃維風一臉的無奈“本來嘛,咱自在嘉州喝着閒茶,小少爺闖將進來,硬塞給我一紙的委任獎,說是啥子將軍衙門的啥子啥子協統,還啥子啥子的專任大員。嗨,就現在,我這腦殼裡還漿糊糊的,沒整個明白。”
葉南水一頭霧水,盯了於信達。
於信達:“哈哈,葉叔呀,上次,咱不是有五千引軍需鹽引麼?這五千鹽引,不是遭鹽司扣了麼?姐夫哥哩分身乏術,只得求着我來,找鹽司討個說法。”
葉南水:“張少管家也知道了?”
田大刀:“嗨,上次在鹽司起得衝突,幸得脫身,我便直奔了成都,把情況說與了全有。”
葉南水:“哦。張少管家既是知得這個情況,卻怎的不親來呢?”
田大刀:“葉兄呃,你是不知喲。咱商號的車隊,輸運軍火的軍隊,被阻在了合州城裡。葉兄你想嘛,幾百大車的軍火,總是比這食鹽要緊噻,非是全有出面不能解決的。不僅全有親去了,便是大刀父子,還有安興父子,都派去了合州城。”
葉南水:“哦,原來如此。信達呀,此來自貢,卻是擔的怎樣的軍務?”
於信達:“兩事兒。一是查處上次的事兒,將軍府開具的軍鹽被扣,怎地就被扣了;再則,須是急急地調了鹽去,供給大軍食用。但我就想吧,就我這小個個兒,哪上得檯面嘛?於是乎,想來想去,我就拉了黃掌櫃,由他來做這個專員囉。”
葉南水以手擊掌:“啊呀,這就好,這就好。這幾位老哥呢?”
於信達拉了安忠良:“這位,安忠良,三河團練所的安團正。”
葉南水盯了安忠良:“剛剛初見,我就覺得安兄好似面熟,卻原來是安團總……只是,安兄既是團練,卻怎地穿了這身綠營官軍的號衣呢?”
於信達:“哎呀,葉叔呀,黃掌櫃……哦,而今的黃專員,既是將軍衙門派來的協管,怎有團練兵丁做護衛呢?因此麼,我便向姐夫哥討得幾套,借了來穿穿,裝裝樣兒的。”
葉南水:“哎呀呀,你這,拉了虎皮作大旗,不是哄人的麼?”
於信達:“嗨,葉叔這話說的,哪是哄人的了?黃專員那委任狀,可是蓋着成都將軍府的官家大印的,一絲兒莫得假。再說,那穆呆子可以借了穆彰阿的名頭來唬人,咱不過借套號衣來穿穿,有甚的不可?”
衆人皆笑。
田大刀:“信達此來自貢,老爺子總是不放心的。我就說噻,有咱田大刀,還有咱兒子田小刀,還虞得甚的?可老爺子還是不肯,找上了安兄,少不得麻煩幾位哥子的囉。”
安忠良:“哎呀,田兄可就見外囉。能得義父相招,又是護着小舵爺,安某敢不效命?”
葉南水:“呵呵,安兄還入在三河誠義社的嗦?”
安忠良指指身後三人:“不只我安某,便是這三位哥子兄弟的,明面上是團練,背地裡卻都是誠義社的袍哥子,與我過命的交情。”
葉南水:“想想也是哈,信達不僅是誠義實商號的少當家,也是誠義社的少掌門,自是出不得差池的。”
於信達拉了許光照:“此兄許光照……”
葉南水:“勿須介紹的,許帳房,相熟得很。”
許光照:“上次田叔鹽司衝突,我自不知,率了二十條商船去得關外碼頭,被鹽巡營扣下五條,只率了十五條逃去嘉州。此次少爺前來自貢,我便率了來,都泊在富順的釜溪口碼頭上。”
葉南水招呼衆人坐了,邊喝茶邊聊。
於信達:“剛剛那兩傢伙,啥來歷?”
葉南水:“嗨,田兄大鬧鹽司,第二日一早,便有鹽司的衙役找上我家來,說是江總管咆哮公堂,形同造反,已被下在鹽司牢中,須是拿了銀子去贖。”
於信達:“贖金幾何?”
葉南水:“一萬兩。還有,砸壞公物,須賠償一千兩,還有,富順商號的夥計,須得贖金一兩五千兩。”
許光照:“富順商號的夥計,也被他下在獄中了?”
葉南水:“可不咋的?田兄自是走脫了,穆鹽監便拿富順商號出氣噻。當即調派鹽巡營,圍了商號,一衆的夥計,都被營丁捆了去。報信的衙役說了,江總管一人的贖金是一萬兩,夥計一人須得一千兩,共是十五人,便是一萬五千兩……”
許光照:“呃,商號共是二十二個夥計,我自帶了五個在身邊,應是十七個噻,咋的只拿得十五個?可是走脫了兩人?”
葉南水:“哎呀,營丁把商號圍得鐵桶一般,哪得走脫嘛?有兩個跑來我家報信,剛剛離得商號,漏網囉。”
於信達:“這贖金加公物賠償,共是二萬六千兩,葉叔可曾給他?”
葉南水搖搖頭:“給囉,自然給囉。”
於信達:“給了就給了罷,不就兩三萬的銀子麼?”
葉南水:“哎呀,信兒呀,咱非是可惜那兩萬六千兩銀子,實是……嗨,可這鹽監,銀子照收,人卻不放。”
田大刀:“啥?既是給了贖金的,自當放人噻,咋的卻不放了?”
葉南水:“嘿嘿,我也這樣相問噻。可那劉師爺說了,江總管一干人犯,在獄中的一應用度,也是須銀子的。”
田大刀:“一應用度?想那獄中,自是莫得多少的用度,值不得幾個銀子的噻。”
葉南水:“唉,多乎哉,不多矣。江總管的,關在獨間裡,啥子個鋪位費,飯菜費,酒水費,看管費……反正名目挺多,一日五十兩,其餘夥計是兩人一間,一應費用折半,每人每天二十五兩……”
黃維風:“呵呵,這不是變着法兒的訛你麼?”
葉南水:“嘿嘿,我也這樣看的。就是咱把這銀子給了吧,他也必會整出些名目來。反正,銀子給得去,人卻出不來,不把咱熬幹不停手。”
於信達:“呵呵,好個劉師爺……呃,許兄呀,這師爺的來歷,你可知得?”
許光照搖搖頭:“嗨,我是不知的。不過,有個人或是知得的。”
於信達:“誰呀?”
許光照:“許把總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