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洶涌的海面之上,年輕的巫師身着白衣,長髮飛揚,在一片險峻的33石之間盤膝而坐。背靠着一隻類似於狼的白色野獸,黑色的長劍橫放在他的膝蓋上,暗紅色的光在劍身之中游走。
巨龍的屍體層層疊疊堆積,漂浮在水面之上。那屍體還留有餘溫,鮮血從猙獰的傷口中淌出,與海水融在一起,染就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血色。
海風吹拂着水面。白色的野獸低垂着頭,溫順的接受身邊巫師的撫摸,一雙藍色的眼睛裡映照着鮮血的顏色。它身上柔軟的長毛似乎比最昂貴的皮草還要舒適,巫師靠在上面,便深深的陷進一片柔軟之中,愜意無比。
風中瀰漫着刺鼻的血腥味,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屍山血海。
一條黑色的巨龍低聲的呻吟,三道及骨的傷痕將它的腹部撕開,露出了裡面蠕動的血肉。
驕傲的神龍將自己堅硬的角抵在面前人類手心,閉眼獻上了自己的忠誠。
“好。”
手提長槍的男人低聲說道:“我們幫你。”
湛藍的天空剎那間風雲色變,黑壓壓的烏雲遍佈了頭頂,閃電在雲層之間醞釀,滾滾雷聲彷彿野獸憤怒的低吼。
平靜的海面上被風捲起了高漲的海浪,一波一波砸在巫師端坐的岩石邊緣。
那岩石卻隨着海水的高漲而一寸寸的升高,始終與水面保持着一段距離,讓浪花永遠無法觸及年輕巫師的衣角。
有雨滴從天空落下,沖刷着海中的屍體,將鮮紅的海水一點點的稀釋。
一息尚存的龍王凝聚起最後一點力氣,仰起頭衝着天空發出了一聲咆哮,震得整個海面都動盪了起來。
另一聲憤怒的龍嘯從水下深處傳來,似乎在應和着這位昔日的海中王者,又像是在挑釁。
男人回頭望去,身後的年輕人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衝着他揮了揮手,心滿意足的微笑起來。
鮮血的盡頭,海面之下一雙晶亮的眼睛,向遠處的戰場偷偷張望。
雨夜。
男人拎着酒罈,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晃晃悠悠的在無人的大街上閒逛。
冰冷沉重的長槍被他扛在肩上,槍尖上還掛着一件寬大的外套。使他看起來不似一個身經百戰,意氣風發的將軍,反倒是更像一個扛着扁擔收工的農民。
鮮紅的槍纓被雨水打溼,隨着他的動作不斷晃動,甩下一串水花。
微風帶着冰涼的雨水拍在他的臉上,卻也沒能給他帶來幾分清醒,反而讓他喝的更起勁了。
高大的城牆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顯得夜色越發的深沉。
城牆上每隔幾步便有一個站的筆直的守衛,堅定的宛如雕塑,經受着風雨的撞擊,一動不動。
地面被雨水澆透,十分溼滑。男人又喝多了酒,腳步虛浮,幾次險些滑到之後,終於發覺了不尋常的地方。
“怎麼這麼黑?”
他低頭看着腳下泛着水光的路面,小聲的自言自語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喂!怎麼這麼黑?”
他仰起頭,衝着城牆上站崗的守衛喊道:“你們怎麼不點火?”
城牆上的守衛依舊一動不動,沒聽到他的喊話一般。
周圍的雨聲越發的大了,幾乎將他抱怨的聲音掩蓋下去。
“連我的話都不聽了,要不是看你們還站着,還以爲都死了呢?”
罷了,不聽就不聽吧,畢竟他們已經用不着聽我的話了。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酒從就像一把滾燙的火焰,從嗓子一路燒進胃裡。那感覺並不好受,卻十分爽快。
“我管你們理不理我的……”
男人輕聲的說着,腦子裡隱約閃過了什麼東西。
可惜他醉的太厲害,那點一閃而過的不尋常之處根本沒有在他的腦海中多停留一秒,便隨着雨水迅速的消逝了。
不然的話,他大概會再早一點發現問題。
城牆上的人影一個一個的遠去,男人獨自在空曠的大街上逛遊了許久,直至酒罈中最後一滴酒也被他喝進了肚子裡。
沒酒了,他依舊一個人走在空曠的大街上,就着眼前模糊的景象,胡亂辨別着回家的方向。
身邊的城牆每隔一截便有一個守衛站的筆直,宛如雕塑。
高大的城牆,黑漆漆的道路,整齊的守衛……
這一切被越發密集的雨水覆上了一層模糊不清的外套,映照在男人朦朧的醉眼中,似乎看不到盡頭。
“這條路有這麼長嗎?”
他皺着眉疑惑的轉頭,向身邊的空氣問道:“喂……我怎麼記得這條路……”
話說到一半,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孤身一人在路上閒逛。
他苦笑了一下,舉起酒罈時又想起已經沒有酒了,心中頓時越發煩躁。
“艹!”
他低吼了一聲,擡手就想將已經空了的酒罈向地上砸去。
輕風從身邊掠過,帶着更加細小的水滴撲上了他的側臉。
風中有鮮血的氣息。
被酒精麻痹的腦子一瞬間靈光了起來。剛剛在城牆下一閃而過的違和感這會兒又忙不迭的跳了出來,提醒着他暗中隱藏的危險。
那些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毫無反應的守衛,有沒有可能已經死了呢?
看起來像雕塑一樣的,其實就是雕塑吧。
他擡眼向城牆上望去,原本看上去挺拔堅毅的守衛此時忽然蒙上了一層詭秘的恐怖氣息。
他們站的過於端正,甚至連呼吸時最細微的起伏都看不到。
巧了。
男人微笑着想:我正好認識一個特別擅長做人形雕塑的人。
漆黑的酒罈摔碎在地上,濺起了一片積水。陶罐破碎時巨大而又清脆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大街上。
“出來吧。”
男人肩上扛着的長槍被支在地上。他摟着自己的兵器,慢斯條理的將外套披在身上:“雲澤搞得那點小伎倆騙騙別人還行,忽悠我還差點勁。你們就別躲着藏着了,早點出來把事情辦完,還來得及回家吃個宵夜。”
“呵……”
不懷好意的聲音隔着密集的雨水傳來,聽上去低沉沙啞,讓人忍不住聯想起隱藏在黑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蛇:“看不出來你居然這麼容易就乖乖受死。我們原本還以爲你怎麼着也要折騰一番,來之前還頭疼了好久。”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
男人輕笑着握緊了手中的槍:“我的意思是說,讓你們快點一齊上來領死,我還有時間回家吃個宵夜。”
“好大的口氣!”
黑暗中說話的人彷彿聽到了什麼巨大的笑話一般,狂笑不止:“縱然你是……想要從我們手裡活下來,也要留下點什麼零件作爲交換。居然還想回家吃宵夜,呵……”
那聲音聽上去像是個上了年紀老人,分辨不清是男是女,卻能從中感到某種與身邊的雨水一般的陰冷刺骨。
“那你們就來試試看。”
男人說話間揮槍拍掉了背後飛來的細小暗器,爽朗的大笑一聲:“正好拿你們幾個的腦袋去換酒錢。”
密集的雨水不斷地從空中落下,砸在地上時卻變成了染血的冰碴。
兵刃相交的聲音和利器刺入身體時的悶響不斷傳來。幾道漆黑的人影飛快的在城牆與路面之間跳躍着,手中鋒利的小刀閃爍着幽藍的光澤。
幾絲血跡被雨水衝散,消失在漆黑的石板路面之上。
越發吵雜的雨聲籠罩着這個宏偉壯麗的城市,也掩蓋住了城市暗處正在發生的,關於死亡的故事。
黑暗的房間裡有人正在沉睡,悠長均勻的呼吸不斷響起。
潺潺的雨聲敲打着窗櫺,微弱的光透過窗戶紙落在地上,卻無法穿透厚厚的牀幔,驚擾到水的安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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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陰影從窗邊飛快掠過。
黑暗中閃過了兩道幽藍的光點,一個巨大的陰影從牀邊浮現。
脆弱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屋子裡等候已久的野獸順勢撲上,幽藍的眼中溢滿洶涌的殺意。
“別緊張,是我。”
男人語氣溫和,手上卻不含糊,直接一槍衝着巨獸的眉心刺去。
“打的就是你,深更半夜不好好在自己呆着,踹別人家的門幹嘛?”
“你講點道理行嗎,我想來我弟弟家當然隨時都能來,還用的着你來允許?”
“這裡不歡迎你,你還是早點滾吧。”
“我有正經事……”
男人將長槍搭在門邊,推開了堵在門口的野獸。進屋時帶來了一片溼潤的水汽,寬大的外袍滴滴答答的向下淌水。
“你這一身酒氣,能有什麼正經事……”
巨獸不耐煩的唸叨着,鼻尖蠕動了幾下,聞到了在濃郁的酒味掩蓋之下的血氣:“你跟什麼人打架了?”
“還行,沒死。”
男人結下外袍,抖落了一地的雨水混雜着血跡,將衣服往那白色的野獸頭頂一扔,衝牀邊喊道:“醒醒,出事了……你哥哥我都差點死了,你居然還在這睡覺……”
“什麼事能比我睡覺還重要,值得你這麼大半夜的跑來嚷嚷……”
年輕的巫師從牀幔中探出頭來,睡眼朦朧的看着門口那一人一獸,掩着嘴打了個哈欠:“無非就是雲澤要動手了弄死我們了。被他看不順眼的也不是隻有我一個,點着人頭一個一個殺過去還要殺上好幾天,你們着什麼急……”
他看着那兩雙憤怒的眼睛,抱怨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去。
“咳咳……”
那人清了清嗓子,端端正正的盤膝做好,一本正經的說道:“這還確實是挺嚴重的事情。外面現在什麼狀況,哥你傷的不重吧。”
“不重,打死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男人“溫和”的笑着,握緊了手中的長槍:“你現在醒過來了沒有。”
“醒了醒了……”
年輕人諂媚的笑着,從牀上躍下。向門外張望了一番:“既然他們都去路上堵你了,不可能對我一點照顧都沒有,怎麼還沒來。”
“某人逃命的時候速度比較快吧。”
白色的野獸語氣詭異的笑了兩聲,一躍而起。從男人的頭頂飛過,跳到了門外的院子裡。
雨水不斷地敲擊着房檐,掛在挑檐下方的銅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這不是來了嗎?”
那野獸地伏着身子,仰頭沖天空嗅了嗅。望向院牆外的某個方向:“人還不少,真看得起我們。”
“他一直視我們爲心腹大患,要我說只派了這點人來還是少的。”
男人拎起了槍,將原本半開半合的門徹底打開:“剛剛那幾個還不夠熱身的,這羣不知道會不會讓我失望。”
“心腹大患?我怎麼不知道?”
那年輕人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後,擡手掐出一個咒術,籠罩了這方小小的院子。使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不至於被外面的人發覺。
如約而至的暗殺者落進了院子裡,紛雜的人影交錯在一起,野獸幽藍的眼睛宛如兩點鬼火,每閃爍一次都會帶走一個暗殺者的生命。
“你們打吧,我再回去睡會……”
巫師這樣說着,卻披上了男人扔在一旁的外袍,靠在門邊仰望天空。
晶瑩的雨滴不停的落下,映照在他深色的眼中。
“這一夜過後,怕是剩不了幾個人了吧。”
他輕聲的嘆息着,擡手在院子里布下了層層疊疊的死亡之網,兜住了那些一心想取他性命的殺手。
寒風吹過漫無邊際的雪原,捲起幾縷稀薄的雪花。
高高的祭壇上覆滿了白雪,黑壓壓的人羣虔誠的仰望着祭壇之上端坐的人那是他們所信仰的神在這世間的化身。
雲澤靠在他的王座之上,望着下方本應站着人的臺階。極力的保持着自己憤怒的表情,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卻暴露出了他內心的竊喜。
綿長的臺階上只有白雪覆蓋,顯得這祭壇格外的空曠。
而云澤萬人之上的地位也在無形中被映襯得更加高大。
這天本是巫王之位交替的日子天選大祭。
幾位候選人應該在一大早便來到這裡,等候着他這位即將卸任的巫王到來。
候選人獻上祭品。由他這位現任巫王來主持祭祀,向他們所信仰的巫神詢問,究竟看哪一位候選人比較順眼,有資格成爲它在這人間的代言人。
可現在時間已經接近正午,適合祭祀的時間馬上就要過去。他這位前輩都在王座上等了整整一上午,那幾位原定的候選人卻連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這樣的日子不是隨隨便便就有的。錯過了今天,下一次能夠決定權位交替的祭祀還要等上整整九年。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原本寂靜的人羣中出現了竊竊私語的聲音,不安與懷疑的氣氛在人羣中瀰漫開來。
這會兒本來應該是夏天。
可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雨,到了後半夜竟變成了暴雪。那些特意從遠方趕來參加這場盛會的人根本沒有備足衣服,在寒風中凍個一時半會的還可以用對神靈的信仰與對巫王的忠誠來堅持,在雪中呆的時間久了,那點微薄的精神火焰便漸漸熄滅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對那些遲到者的怨念。
祭祀的過程必須被陽光照耀,此時天空中高懸的那輪紅日正是巫王雲澤在大清早特意用咒術驅散了烏雲顯露出來的。
然而不知怎麼回事,頭頂落下的陽光並不溫暖,反而讓周圍的冷風颳得更加熱烈了。
人羣中抱怨的聲音越發吵雜,就像炸開了的油鍋。
雲澤望着頭頂已經挪到最高點的太陽,終於鬆了一口氣。
看來那些人已經再也無法來到這個地方了。
就在他志得意滿的準備站起身,大聲的宣佈祭祀被迫取消,接下來九年依舊由自己來代替天神向人間傳達意志時,人羣的盡頭卻生出了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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