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峰艱難翻起身子,哇哇大叫:“哎呦,哎呦,可疼死我了。張姐姐,你可要替我報仇吶!”
張羽哂笑道:“早和你說過,李魚不是易與之輩,你卻麻痹大意,正該吃點苦頭。”
李魚上前一步,主動請纓:“仙子,鄙人此趟前來,正是要會一會這名動仙林的李魚。不知仙子肯否讓鄙人上前一試?”
薛逸峰一面運氣療傷,一面嗤之以鼻:“你個臭男人,你也配向張姐姐請戰?你是什麼東西,巴巴要趕去送死?”
張羽狠狠瞪了一眼薛逸峰:“閉嘴吧。人家不笑話你狼狽出醜,已經給足你面子啦。”復又對李魚道:“先生願意出戰,張羽求之不得,正好一睹稼軒劍法的風采。”
“張姐姐,你怎麼倒維護起他來了?他是你什麼人呀,和他才一見面,你就對人家這麼兇巴巴?”薛逸峰滿腹委屈,還欲喋喋不休,卻見張羽早將目光移開,恍若不聞,只好將一腔幽怨都埋在心底,不敢再自討沒趣。
假李魚被張羽鎖定神識,自知無法遁逃,雙目愈赤,怒火愈盛,恨聲道:“你們一個個都要與我爲難,都想讓我死,哪有那麼容易!”
李魚從百寶囊中取出鐵劍,冷然道:“是誰要與誰爲難?天道昭彰,正氣長存,多行不義必自斃。”
“你懂什麼!你根本不懂!”假李魚搖動桃花扇,急急吟誦道:“悲哉,秋之爲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
吟詠聲中,桃花扇掀起肅殺秋風,一道道赤紅氣息,便是一團團動搖草木的蕭瑟寒意,於凜冽無情之中,更裹挾着死亡的灰敗凋零,頓讓場上氣氛爲之一變。
李魚不慌不忙,默然化用辛稼軒“千古忠肝義膽,萬里蠻煙瘴雨,往事莫驚猜”詞意,手中長劍蕩起一圈青色光華,碧血丹心,肝膽不磨,好似祭出一顆顆定風珠,對症下藥,將狂躁秋風化消無形。
孫統領嚇了一跳,不可置信:“難怪芙蓉仙子對胡玉風有說有笑的,他爺爺的,身上沒真氣,劍上有威力,這傢伙還真是有門道啊。”
薛逸峰吃了一驚,疑雲頓起:“先前我緊緊壓制李魚,卻始終無法抹除紅光。那紅光,就像是草原上的枯草,每當瀕臨絕境便又死灰復燃。
我不免心浮氣躁,想要畢其功於一役,反而着了李魚的道兒。
這人一劍就將紅光擊散,難道說修爲還在我之上?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我好歹與懷劍公子、陸天離、唐峰、墨如淵合稱仙林五公子,雖然有些濫竽充數,輸給李魚也是理所當然,但怎會輸給一個無名之輩?”
“你出招也不需要真氣?”假李魚亦是倏然變色,不是詫異而是怨懟。他隨即仰頭向天,憤慨長嘯:“哈,若非遭人算計,淪落江湖,我早已學得神思訣精要,豈容你班門弄斧?”
李魚見假李魚仍在裝模作樣,心中冷笑不止,嘴上亦是冷笑張狂:“我還道神思訣徒有其名,原來是你根本不會神思訣!”
先前李魚在一旁觀戰,便已有八分肯定:假李魚所使招式,表面上與神思訣一般無二,實則大相徑庭。
旁人或許難以分辨其中差別,但李魚身爲疏影閣弟子,親受胡絳雪教誨,又在谷中參悟了大半年,對於神思訣的體悟自非他人可比。
神思訣演化詩詞真意,先有情境,後有招數,招數不過是心意的具象化形。因此之故,神思訣隨心而動,千變萬化,這就是所謂的“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
而假李魚所使招數,卻並非如此,竟是招數在前,情境在後,詩詞情境反而是爲了招數威力而敷衍。
尤其假李魚擊敗薛逸峰那一招“無人信高潔,誰爲表予心”,看上去吟聲與紅光同時發出,其實紅光早在吟聲之前已暗蓄殺機,招式大變了。
可見假李魚之所以吟詩,乃是爲吟詩而吟詩,目的是爲了掩蓋不會神思訣的真相,而給衆人迷惑的假象,讓衆人堅信他便是貨真價實的李魚。
與假李魚一招對拼,神思訣立見真假,李魚更已弄明白其中蹊蹺:“看來問題就出在那柄桃花扇上。假李魚雖沒有真氣,但那扇子中卻蘊含了龐大無匹的真氣,讓他得以隨意使用。”
平地一聲雷,道破假李魚不會神思訣的真相,叫那假李魚心中一顫,更自覺失言,索性將雙眼放出怨氣,憤憤不平:“就是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所謂正派,黨同伐異,不分皁白,將仙林弄得一塌糊塗!”
桃花扇中更竄起漫天紅光,紅髮三千,紅蛇亂舞,淋漓盡致,怨氣沖天,配合着假李魚“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的吟誦,更添了幾許瘋狂囂厲。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李魚被四方怨氣包圍,反是露出了笑容,忖度道:“辛稼軒說,明月何妨千里隔,顧君與我何如耳。
縱然我與師父天各一方,無法相見,但有明月寄情,星天共語,便隔了千山萬水,又何來怨恨不平?”
在這“明月何妨千里隔”的詞境中,神思訣油然而起,煥然一新,鐵劍隨心而擊,便是泰山壓北海,傲梅對寒雪,超然自得,無有遺憾。
“轟!”
青紅兩方氣浪再次交鋒,紅光再次丟盔卸甲,東逃西竄,連假李魚也被撂倒在地,匍匐不起。
薛逸峰眉眼生光,嬌聲道:“哎呀,我要收回剛剛的話。雖是個臭男人,確實有自告奮勇的資格,好生厲害的!”
其實假李魚那扇子威力無窮,若是隨心而動,連綿而發,大開揮灑自如,李魚根本無法如此輕鬆應對,甚至還可能遭遇生死危機。
可偏偏假李魚要模擬神思訣,每一次出招就要費神去想一句貼切的詩詞。雖然他詩詞記憶功夫不俗,但到底生拼硬湊,“爲賦新詞強說愁”,招數上反而因爲心神的一霎恍惚而現出破綻。
這一點破綻,在旁人眼中或許無法分辯,但面對着真正神思訣傳人李魚,那就是班門弄斧,自討沒趣了。
世上諸事,豈非也是如此?
許多人才力不淺,卻偏要模擬剽竊,學人畫虎,緊趨着風潮一擁而上。
只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縱然才如美玉,卻受限他人,流於庸俗,蹉跎了大好生涯,徒呼負負而已。
假李魚猛然翻起身軀,伸左手抹去了嘴邊血痕,桃花扇發狠狂扇紅光,口中亦是怨恨難消:“萬國城頭吹畫角,此曲哀怨何時終!”
李魚亦是朗聲而吟,心中既無哀怨,也無惶惑:“青山吞吐古今月,綠樹低昂朝暮風。萬事有爲應有盡,此身無我自無窮。”
世人皆只知稼軒長短句,卻不知稼軒寫詩亦有堂奧。
這一首《重午日戲書》,短暫生命的青山綠樹卻要與萬古長存的清風明月相爭,相爭而又相得,區別而又混一,便衍生出沉雄飛動的豪氣與悠然自得的閒靜。
辛稼軒此番心境,全化爲了李魚此時心聲,有我與無我遂在一劍之間。
一劍光寒,鋒芒內斂而又勢不可擋,長驅直入,將連綿紅光斬碎,更直迫假李魚心神要害。
假李魚倉皇滾地,欲要避開劍氣,卻是竹籃打水,徒然自辱。
眼瞅假李魚便要遭受重創,半空中陡然響起清麗一喝:“不可傷他!”
便有一道清寒劍光由杳渺而來,後發先至,四兩撥千斤,將李魚蘊含威怒的一劍勉強擋住。假李魚也趁勢翻出劍氣籠罩,大口喘氣不止。
張羽柳葉眉一揚,嘴角上泛起微微笑意:“這場戲,是越來越有趣了。”
只見空中飄落一襲白衣,帶起幽香清瘦,竟是摘星樓霜月仙子上官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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