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峰意外得逢上官雁,心花怒放,便連臟腑劇痛也一時忘卻,喜滋滋站起身軀,嬌滴滴喊道:“居然是上官姐姐仙蹤降臨,真叫人家喜出望外呢。上官姐姐這一向可安好?”
上官雁隨口道:“多承掛念,近來只是吃不下飯,其他也沒什麼不好。”
李魚的目光不由得再次移向上官雁,前一瞬只匆匆一瞥,這一次卻是多停留了片刻。
火光之下,瞧得分明,上官雁容顏果然憔悴許多,連身段亦是消瘦許多,裙腰暗減,眉黛長顰,往日霜衣雲鬢的清麗之姿,只剩下一句“人比黃花瘦”。
張羽接語道:“吃不下飯,看來霜月仙子是有心事?”
“本來是有心事的,但今夜到了此處,再沒有什麼心事了。”上官雁展顏一笑,好比春風忽來,千樹花開,連那消瘦也散出芬芳,冷香嫣然搖盪,令人怦然心動。
上官雁忽又帶着歉意道:“芙蓉仙子巧計安排,擒龍縛虎,小妹卻要越俎代庖,先行問李魚幾句話。”
張羽灑然一笑:“都是胡大俠和薛公子在出力,我嘛,就是一個看戲人,既開不了龍虎宴,也做不出鮮魚湯。”
張羽將功勞推給李魚,上官雁偏偏對李魚視而不見,非但沒有一句問詢,便連目光也不屑一顧。
因爲,由始至終,上官雁的目光一直凝固在假李魚臉龐上。
就算對張羽說話,就算對薛逸峰答話,上官雁的目光一直只停留在假李魚臉龐上。
假李魚本是大口喘氣,忽然間像是中魔怔一般,臉龐扭曲變形,雙目痛苦不堪,四肢都在不可抑制的顫動着,唯獨嘴巴上卻沒發出一點聲響,連喘氣聲也因爲極力壓制而微不可聞。
上官雁沉默半晌,忽然嘆道:“這一張臉,我在夢中見了多次,每一次都叫我心驚肉跳。
雖然圖畫傳遍仙林,但畢竟沒有親眼瞧見,我心裡到底還存着奢望,總盼着不至於到此地步,總盼着你沒受那麼多苦。
李公子,你經脈全毀,疤痕遍佈,真是苦了你啦。我只恨,恨我當時爲什麼顧忌着世俗議論,竟沒有膽量與你一路同行。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我早知道你的路遍佈荊棘,我卻袖手旁觀,任由你……”
假李魚無地自容,掙扎着說一句:“上官姑娘,你……我……”一時語噎,竟爾說不出話來,便將雙手狠狠抓向地面,痛苦嘶吼:“啊!”
這一聲痛苦嘶吼,彷彿從假李魚魂靈深處發出,飽含怨氣與無奈,蘊含辛酸與慚愧,配合十指淋漓血色,於靜謐深夜中,益顯驚心動魄。
假李魚故作姿態,真李魚更是心潮激盪,難以自已。
先前箜篌使者說,上官雁對李魚乃是愛慕之情,而非朋友之義。李魚只覺不可思議,荒謬絕倫。
一次偶然相救,難道便可以讓天仙一般的上官雁喜歡自己?
修書引薦,擂臺抱扶,而後臨別贈語,風雲奔走,李魚也只把上官雁的關切當成朋友的關懷,慶幸着自己有這麼一個知己,從不曾設想過兒女之私。
偏在此刻,上官雁對着假李魚,目光之中,癡絕一片,言語之外,柔情萬端,眼中心中好似只有一個假李魚。
置身事外的李魚,反倒得以旁觀者清,將上官雁如何對待“李魚”,瞧得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識海中電閃雷鳴,震破酣睡迷夢,李魚恍然明悟。
“上官雁,她對我,竟是一片癡情!”
凍花無多樹更孤,一溪霜月照清癯。
深陷情關的上官雁,失去了仙子仙姿的超凡絕俗,卻多了俗人俗態的哀婉動人。
再不必去管爲何愛慕,只因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再不能掩耳盜鈴故作不知,卻怕最難消受美人恩。
心有所屬的李魚,面對上官雁的柔情纏負,無論拒絕還是接受,都是對上官雁癡情的褻瀆。
李魚正自思緒翻涌,又聽上官雁幽幽嘆息:“梅花過,梨花謝,柳花新,李公子,暌別大半年,你都是怎麼過來的?你又是怎麼變成一個殘害無辜少女的狂魔敗類呢?”
假李魚赤紅色雙眼透出絕望,面龐也隨之扭曲變形,好似往事不堪回首。他忽地雙手掩面,痛苦垂下了頭,低低嘶吼道:“我也反抗,我也厭惡,可命運定要我萬劫不復啊!”
一旁薛逸峰瞠目結舌,若非情勢撲朔迷離,只差已然大喊大叫了。他心中實在有太多詫異,只好求教於張羽:“我的天啊,上官姐姐怎麼會喜歡李魚呢?不是都在說,鳳鳴山那會兒,她只是出於同情李魚才上擂臺嘛,和李魚並沒有什麼瓜葛。怎麼她又和李魚不明不白,曖昧無比……還有,這李魚莫名其妙,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羽哂笑道:“她霜月仙子喜歡誰,討厭誰,和你薛小妹也沒什麼關係呀。你和她頂多見過一兩面,無非虛詞客套,縱然吹皺一池春水,與你何干呢?”
薛逸峰皺眉跺腳道:“哼,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都不把我放在眼裡。那你幹嘛又叫我薛小妹?人家早就說了,想要叫我薛小妹,就必須真心待我如姐妹。”
張羽微微搖頭:“是是是,薛公子,是我失言了。好戲已然開鑼,正本即將上演,你又何必心急呢?”
假李魚猶在低低嘶吼,雙掌揮舞,似要將大半年的苦痛傾瀉殆盡。
好半晌,假李魚方纔擡起頭來,總算斂去了歇斯底里,目光平靜,直對着上官雁:“世人毀謗,我根本不屑分辯。縱然滿天下要將我斬盡殺絕,我也毫不在意。
獨有上官姑娘發問,我是不能夠不回答的。哎,那日與你分別後,我不久就遇見了懷劍公子。
本以爲他是因爲仙音宗命案而要擒下我,誰料想懷劍公子空有盛名,竟是肚量狹窄,妒賢嫉能。他惱恨我在鳳鳴山出風頭,又妒忌我比他更加英俊,竟然突施暗算,將我經脈毀絕,容貌譭棄。”
衆人本來懷疑李魚俊臉毀於懷劍公子之手,此時聽假李魚親口承認,雖然是在意料之中,仍感相當震撼。
便是李魚本人,聽假李魚侃侃而談,似模似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詫異:“假李魚捏造編排,目的仍是想要坐實他的身份。他所言與事實頗爲接近,連我都無法拆穿他。
假李魚處心積慮,真正陰謀到現在還沒有顯露出來。趙月兒推測假李魚是爲了對付師父,但目前看來,似乎並不是那樣子。”
只聽假李魚繼續道:“懷劍公子得意忘形,我抓住機會,用神思訣反殺了他,只是自身耗損嚴重,多虧了一名村姑相救,我更與她結爲姐弟。
後來的事,想必上官姑娘也有聽說,那名村姑受我牽連,遭遇敵人毒手,我便四處奔波求醫。
直到那一天,忽然有一名戴着青銅面具的青衫客出現,將四處逃亡的我,徹底推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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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不要真以爲上官雁認錯人了,不然她爲啥獨獨不搭理“胡玉風”呢?下一章精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