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妮瞅得清清楚楚,那個叫花子果然是張二狗,儘管如今的張二狗已經邋遢地不成樣子,可女人還是認出了他。
同時,張二狗也認出了四妮。他怔了一下,忽然扔掉手裡的泔水拔腿就跑。
四妮在後面緊追不捨,一邊追一邊喊:“二狗,你別走,你怎麼混成了這個樣子?別走啊,你給我站住!”
張二狗沒有停,一頭衝進了死衚衕,四妮將他堵在了死衚衕裡。
四妮把腰一叉,氣喘吁吁道:“二狗,你跑什麼?”
張二狗發現無路可逃,趕緊擡手遮住了臉,說道:“你認錯人了。”
四妮說:“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你就是張二狗,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張二狗非常沮喪,四妮的話戳到了他的痛處,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跟死了爹一樣。
“你別管我,讓我死了算了,你走,走吧……嗚嗚嗚嗚……。”
四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上去拉了張二狗的手,問道:“告訴嫂子,到底怎麼了?”
張二狗卻一下子抱緊了四妮的腰,哭的更厲害了:“四妮嫂,我餓,餓啊,我幾天沒有吃飯了,餓得不行……。”
四妮聽到了二狗的肚子在咕咕響,知道他一定遭遇了磨難,混的不像個樣子。
她摸了摸口袋,還好身上有幾塊錢,於是說;“別哭,別哭,我帶你去吃飯,吃飽了咱們再說。”
就這樣,四妮拉着二狗來到大街上,走到了一個麪攤跟前,要了兩碗刀削麪。
面剛剛端上來,張二狗就跟餓死鬼投胎那樣,狼吞虎嚥吃起來。
四妮說:“你慢着,慢着,小心燙,不夠話還有,管夠。”
張二狗吭哧吭哧,一碗麪眨眼的時間就進了肚子,吃飯以後將飯碗舔的乾乾淨淨,跟洗過一樣。這才端起第二碗開始吸溜。
張二狗整整吃了三碗麪,外加兩碗麪湯,吃的肚子圓圓的,一個勁地打飽嗝。
四妮問:“二狗,飽了沒?”
二狗摸摸肚子說:“飽了,我好久沒吃這麼飽了,四妮嫂,謝謝你。”
女人這才問:“那你告訴我,怎麼混成了這樣?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二狗一聽,臉色又難看了,抽泣一聲,這纔對四妮娓娓道來。
張二狗的生活真的很窘迫,他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半年前的春天,他去勾搭大夯哥的媳婦喜鳳嫂,那時候喜鳳還沒有嫁給孫瘸子做媳婦。
兩個人剛剛進入狀態,還沒有開始,他們的好事就被王海亮給打擾了。
王海亮離開以後,喜鳳也沒了興趣,於是督促二狗趕緊走。
張二狗牽着那頭公豬離開了喜鳳嫂的家,剛剛出門就跟張大毛撞個滿懷。
張大毛跟他有仇,覺得二狗一定佔了喜鳳的便宜,惱羞成怒,於是將張二狗一頓好打。
張二狗騎着豬回到了家,關上院子門,張大毛在外面還不依不饒。
張二狗勃然大怒,於是掄起一塊板磚開了街門,一磚頭下去,將張大毛給砸暈了。
張大毛暫時休克,沒了呼吸,二狗以爲他死了,自己殺了人,於是趁着半夜逃之夭夭。
二狗逃走的時候正是過年,剛剛初十,距離元宵節還有五天,大梁山的麥苗還沒有返青,山坡上的野花也沒有開放。
他連行李都沒帶,只是揣了幾百塊錢。就那麼翻進了後牆外面的野地,連夜奔向了大梁山。
他覺得張大毛死定了,自己一定會坐牢,即便不會坐牢,王海亮的拳頭也饒不了他。
張大毛可是王海亮的乾爹老子,差點就娶了他的閨女二丫,成爲他的老丈人。
張大毛被打,王海亮絕不肯罷休,說不定會宰了他,所以二狗連夜逃出了村子。
大梁山有兩條路,第一條是正在修建的那條,可惜還沒有修通。
這條路二狗不能走,因爲王海亮修路要考慮到節省資金跟成本問題,所以選擇的路距離最短,但是也最危險,兩邊都是懸崖,大路不通根本無法走人。
第二條路就是村外繞山而行的那條荒僻小道了,二狗選擇的是那條路。
其實剛出村子他就後悔了,那條小路他從來沒有走過。
儘管有了上次出山的經驗,可這次又迷路了,跟只沒頭的蒼蠅一樣,在山坡上轉圈。
夜已經深了,不遠處傳來大梁山野狼悽慘的嚎叫,林立的怪石彷彿是從地獄裡伸出來的魔鬼利爪,要把他拉進地獄。
二狗走走停停,氣喘吁吁,渴了就喝口山泉,餓了就採摘野地裡植物的根莖吃。飢餓和勞累很快侵蝕了他的身體。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大梁山的原始樹林鬱鬱蔥蔥,搞得他摸不清南北。
他累極了,也困極了,但是又不敢睡覺,因爲害怕自己睡着,被山裡的野狼圍攻。
他強撐着身體不要倒下去,拄着一根柺杖,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走啊走,熬啊熬。
當走出大梁山的時候已經七八天以後的事情了,那時候的張二狗已經半死不活,眼神空洞。
他的臉很髒,鬍子也長出來老長,好像在原始樹林裡熬了一輩子。
猛地看到山外的那條公路,他的眼睛裡就透出了亮光,興奮地差點暈倒。
他扔掉了手裡的柺杖,死命地撲向了一家路邊的小吃店,丟給人家一張鈔票,抓起食物狼吞虎嚥起來。
吃飽喝足以後精神恢復了不少,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
他覺得自己應該出去闖一闖。跟上次那樣,到城裡去。
王海亮那小子都能闖出個人樣,我爲啥不能,老子不比他差啊?
於是二狗決定了,再次進城去打工,尋找屬於自己的未來。
再次上去公交車,再次來到了Z市,這個時候,已經是他離開Z市的第二個年頭了。
前年的冬天,也是在Z市,他成爲了傢俱廠高老闆的坐上嘉賓。
傢俱廠的高老闆對他非常好,他的兒媳婦更好。
張二狗忍不住跟高老闆的兒媳婦小燕發生了關係,被高老闆堵在棺材裡。
然後就是一頓好打,家傳的絕技也被迫送給了人家,這才換來了自由,換來了媳婦小燕。
回到大梁山一年多,張二狗想不到小燕會變心,也想不到女人會報復大梁山的人,弄出了一場大暗病。
現在小燕死了,他了無牽掛,孑然一身,正好發憤圖強,再次到Z市施展拳腳。
張二狗從大街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不知道該幹啥,不知道落腳點在哪兒,也不知道找工作來養活自己。
他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吃懶做不幹活的人,從小就被大栓嬸寵慣了。
他唯一的興趣,就是每天站在大街上,看那些來來往往的女人。
城裡的女人都很開放,穿的少,露得多,滿街都是大白腿。
張二狗狗改不了吃屎,看得津津有味,太陽落山以後,他纔想起吃飯。
晚上沒地方住,他就住在橋洞子裡,就這麼胡來三晃,半個月以後,口袋裡的錢就見了底。
他餓得不行,肚子咕咕叫,該咋辦呢?怎麼纔能有飯吃,怎麼才能在都市裡拼出三尺立錐之地?
他想到了搶劫,可是不行,因爲膽子小。、
也想到過去偷盜,可也不行,萬一被人抓住,會蹲班房的。
大梁山出來的人有個特點,就是骨頭硬,窮死餓死,也不會去偷人家的東西。
張二狗雖說是懶漢,喜歡女人,但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男人的骨氣還是有的。
實在沒辦法了,他只好到一家飯店的門背後,去偷那裡的泔水吃。
大飯店的泔水非常好吃,比家裡的棒子米麪糊糊還香,那些東西都是客人吃不完,當做潲水倒出來的東西。油水很大,幸運的話,還能撿到肉絲。
於是二狗天天等在飯店的後面,天天等着裡面的大師傅倒泔水。
再後來,他竟然發現泔水也吃不上了,因爲大飯店的泔水總有人過來收拾。專門有人提回家去餵豬。
曾經有一次,二狗跟着一個提泔水的女人回家。
他親眼看着女人把那桐潲水倒進了豬圈的豬槽裡,幾頭豬衝過來,吭哧吭哧吃起來。
女人離開以後,張二狗再也把持不住,飛身跳進了豬圈,把幾頭豬趕跑了,然後他跟豬一樣,去搶那些潲水。
現在的張二狗窘迫至極,什麼顏面,什麼自尊,他統統忘了個乾淨,能填飽肚子纔是天大的事兒。
張二狗吃飽了,擦擦嘴,那幾頭豬不滿意地看着他直哼哼。
張二狗怒視了幾頭豬一眼,心裡憤憤不平,這是啥世道?豬都比我吃的好,我竟然跟豬搶食吃。
他這纔想起來家裡溫馨的生活,想起了他娘大栓嬸,想起了當初的小燕,也想起了喜鳳嫂,海亮的媳婦玉珠,還有學校裡的帶娣姑娘。
心裡不免升起了一股悲天憫人的自憐。
他今天可以碰到四妮,完全是巧合,二狗沒有預料到。
四妮聽二狗說完,女人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忍不住抽泣了一聲。
四妮說:“二狗,你真可憐,咱倆的命是一樣地苦,你還是回家吧,張大毛沒有死,他已經沒事了,小燕也沒死,大夯哥炸掉土窯,小燕沒有被砸中,他被建國救了。
現在的喜鳳嫂嫁給了張柺子,小燕嫁給了建國,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家。
你也該回家跟大栓嬸團聚,她一個人太苦了。”
張二狗大吃一驚:“張大毛沒事?小燕果真沒死?她還嫁給了……建國?”
四妮說:“是的,二狗你回吧,大梁山纔是你的家,還是回家跟着海亮修路,村子裡的人都跟海亮哥簽約了合同,他們都有活幹,都不少掙錢。”
張二狗脖子一梗怒道:“那我也不回去,我死也不跟着王海亮,不看他的臉色,老子跟他勢不兩立!!”
四妮問:“那你以後有啥打算?”
張二狗說:“我要在Z市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下,將來衣錦還鄉,不蓋過王海亮,老子誓不罷休!!”
四妮點點頭說:“好,有志氣,我支持你。”
女人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個熱乎乎的白麪饃饃,遞在了他的面前。
四妮說:“拿去,拿去吃吧,別客氣。這是我帶過來的乾糧,現在送給你了。”
張二狗愕然了,不知道這饃饃是接,還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