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一片肅殺,旗幟下的士兵打着綁腿站得筆直,似鬆似林又似鋼槍。雙目警惕如蒼鷹,不放過四周絲毫動靜。
在這種情況下,狂奔入軍營,曹守過一邊跑一邊爲文王殿下捏把汗,要是讓人把你當成奸細怎麼辦?
可好巧不巧的,文王在軍營門口遇到一個人。這個人曹守過也見過兩眼,單獨在街上他自己看到估計不認得,可他對文王露出驚喜,曹守過認了出來:“蕭學。”
跟太子的小蛋子。
“小爺,你怎麼來了?”小蛋子裝得很驚奇。文王是逃難,身上的衣服不會太好。他氣喘吁吁:“奴才,要見大哥!”
殿下累得像匹馬,小蛋子不再多說,甚至對後面來的曹守過一眼也沒多看,帶着他們匆匆進軍中。
太子的帳篷一眼可以認出,能看到時,文王擺手:“奴才,不用你了。”幾大步過去,一個箭步“出溜”進了帳篷。
太子知道他要來,也知道弟弟後面跟的有人,正想着用個什麼方法去接一下,卻沒想到弟弟這樣闖進來。
他本能的戒備,手扶到一旁劍上,感覺上一暖,啼笑皆非:“訓哥兒!”
文王愣住,隨即浮出滿面羨慕。
太子正在理盔甲,可能剛從外面回來,或者是要出去。頭盔在一旁,露出他俊美的容貌,暗紫盔甲襯出他潔淨的肌膚,有一處微青,可能與人打鬥所致。
這微小的傷痕,披霜的盔甲,讓文王眼睛都紅了。撲上來用手撫摸,不由自主的問:“母親的盔甲給了哥哥?”
蕭家歷代武將,藏的好盔甲不下其數。可皇后的盔甲,還是其中的上品。
“父親不讓給,這是單獨給我打的。”太子故意讓弟弟的羨慕更熾熱些。曹守過恰好此時走進帳篷,就見到文王不太高興:“我的呢?”
太子輕笑:“你呀,早呢。”譚直和曹守過來見過禮,文王坐旁邊蔫答答,太眼紅這盔甲,尋思得找個事情要求哥哥。就糾纏道:“給我弄點兒好吃的。”
譚直呵呵笑了。
太子也笑:“這不是城裡,上哪去找好吃的?”文王胡攪蠻纏:“我不管,我吃了十幾天饅頭,給我好吃的!”
“好,讓我想想。”太子微微一笑,更顯得人流光泛彩,讓人不敢側目。他馬上有了主意,往外喊:“小蛋子,”
小蛋子早在帳篷外面聽到,進來就碎嘴:“有有,軍中有大肉湯,大饅頭,外面有雪雞、野兔……。”
文王一躍而起:“現在就去!”
曹守過吃驚,他纔到帳篷裡暖和,才覺得是個安全地方,吃驚道:“這就出去,要是……”他越來越不願意見金子。
文王對太子使個眼色,得讓這小子再出去見見,讓他們放心我和你兄弟情深。太子失笑,又半年不見,訓哥兒更加長進。
“小蛋子,點一隊人,備馬來。是了,訓哥兒,你要不要換身盔甲?”殿下笑容可掬。文王跳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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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只有士兵的普通盔甲?”
“好!”
文王就這一個字。小蛋子取來,殿下興沖沖接過。他頭一次穿,太子殿下撫身幫他。從牛皮長靴,到綁腿紮裹,再到胸甲和頭盔。
無意一擡眼,曹守過不錯眼睛地看着。文王好笑:“你眼睛都直了,在想什麼?”曹守過滿心裡感動:“我在想要是有個哥哥該有多好。”文王一笑,點醒他:“沒有哥哥,你自己可以當哥哥。”
“是!”曹守過凜然。
太子很感滿意,最後在文王頭上拍拍,讓他跟自己出來。帳篷外等着一百人的小隊,兩個殿下上馬,放眼軍中肅然,一片潔白。文王忽然興致高漲,感嘆道:“這裡真是好呀。”
出營十里左右,抓到一羣雪雞。架上火烤時,文王還在納悶:“這東西這麼好抓?”小蛋子賣弄他知道:“小爺,這東西一出來,是一羣一羣的。”文王聳聳肩頭:“看不出來你這奴才也懂這麼多了,這裡真好。”
曹守過裝着撒尿,走開到雪叢後面。金子走出來,這一回她滿意極子:“終究是兒子,皇帝還不忍明着下手。”
“是啊,太子還不知道這事。”
“那最好不過,你聽我的,一天出來見我一次,最遲明天,我就什麼都有了。”金子陰森森的喜歡,沒有忘記哄曹守過一下:“你也什麼都有了。”
當晚,曹守過單獨一個帳篷,四周守着不少人。文王和太子在一處說話,由京裡的趣事說到太子妃,文王問:“大哥你不回去?”太子笑容滿面:“我不回去,就是父母親不在,也有祖父母照顧。映姐兒不是要我時刻陪在身邊的人,她明白。”
“可,你要當父親了也不回去,”文王咧咧嘴。話題由此又扯到文王身上,太子想起來:“父親上次來信,爲你在京中大舉選妃,還有家中堂兄弟,表兄弟們到選親年紀的不少,你相過沒有?”
文王垂下頭:“大哥,我有件事要對你說。”
“哦?”
文王就把路上遇到一個女子的話告訴他,太子默然半晌,緩緩地問弟弟:“沒見模樣?”
“沒見過。”
“什麼人家?”
“不知底細。”
“只爲她嗓音好聽?”
“是的。”
太子又沉默了。文王覺得這話題太沉悶,故意挑起一個好玩的話題,站起來扭扭身子:“坐這麼久動動,嗨,大哥,你就要有兒子,我就要當叔叔,你算大人了吧?”
“廢話!早就是大人!”少年太子忿忿。
文王笑眉笑眼,彎下腰,攤出兩隻手板:“哈,那給個紅包兒吧。想想我多可憐,從京裡到這裡,忍飢挨餓,”
太子也攤開手,一隻手晃幾晃,慢條斯理:“你要幾個?你今年得了紅包,我還沒見到。”文王垮下臉:“不給就不給吧,還計較。”
悶怏怏重新坐下,擡眼對哥哥,就是一個白眼兒。
太子忍俊不禁,清清嗓子:“好吧,給你一樣。過來坐我身邊,聽我慢慢地對你說。”文王興高采烈過來,貼住哥哥拱一拱肩頭:“你說你說。”
太子欲語先休,忽然一笑,才徐徐開口:“你知道姚家是久跟我們家的人,我岳父爲人直率,官保更爲耿真。你大嫂和氣,不會對你們不好。”
文王點點頭,他出生時,映姐兒還在江南,抱着小時候的文王,也給他幫過衣物。“可大哥你說這些?”文王自認一下子明瞭,黯然神傷:“就是不答應是嗎?就是給我挑一個名門高門的,這個當我的新年禮物,太……太傷我的心。”
太子溫和地道:“不是,我是想說,我娶了映姐兒,你可以放心的找你喜歡的。”文王驚喜交集,見哥哥笑容可掬:“哪怕她是個平民女子,只要她對你好。”
“訓哥兒,只要她對你好!”太子握住弟弟雙肩,慢聲細語。
文王“虎”一下子跳起來,險些撞到一旁小几,纔要歡呼,小蛋子匆匆進來:“回殿下,果然去見了曾祖名!”
太子冷冷一笑:“哦,那就要看曾將軍是什麼樣的心思了!”
……。
曾祖名的帳篷裡,他對着面前的人冷笑:“區區一個女子,你有什麼東西能號令我?”來的人一看就是個女子,曾祖名只覺得有一條可以看順眼的,就是她膽子足夠的大,敢到這裡來見自己。
金子負手,在曾祖名帳篷裡左逛幾步,右走幾步,曾祖名也能沉得住氣,也不發一言。金子慢慢走回:“曾將軍如今是曾副帥,這水漲船高,讓你攤上了!”
“皇上登基,照顧老臣,這我也想不到啊,”曾祖名故意悠然:“張閣老,寧江侯,平江侯都水漲船高,和蕭家有仇的袁樸同也跑到京裡福窩裡去了,聽說還給他兒子弄一個宮中侍衛噹噹,我當副帥有什麼稀奇。”
“所以,你就認爲這條船不會沉!”金子話裡有話。
“王侯變遷,與小民無干。我們只知道打仗,認的是敵人,得的是俸祿,刀口舔血掙功名,管他誰當皇帝去。”
“你想的這麼開,是算準了蕭家不知道你當年乾的事吧?”金子拋來一件東西。燭光下,嘩啦嘩啦翻動,是個小冊子。
曾祖名冷笑接在手上,打開纔看一頁,面色微變,瞪住金子:“你是先帝身邊侍候的老人?”不然怎麼會有這東西!
“你沒想到吧,先帝派出去奸細無數,他不記在冊上,怎麼能記得牢!”金子現在悠然自得。
曾祖名眸子一閃:“宮亂那裡,你在宮裡?還是韓憲王在宮裡?對了!”他站起來:“都說韓憲王和張守戶勾結,兵亂的時候去過宮中,你在他身邊對也不對?”
“王爺那時候,是在京裡,不過,卻不在宮中!這東西,是宮亂的時候讓人找到,然後給了我!”
曾祖名瞪眼:“你這是想表白你宮中有人?”
“是!”金子斬釘截鐵。
曾祖名手指輕動不止,這是他緊張時的老習慣。宮中有人?他眯着眼細細回想。先帝宮中舊人,兵亂的時候死了一批又一批。後來諸王輪流登基,宮中也許有舊人藏匿。也許不是宮人,是……那兩個。
“哦,是他們。”曾祖名錶示不屑:“孫瑛孫琳名聲不小,皇上自然會留意他們。你要是從他們手中拿到的東西,我勸你趕快逃走吧,指不定皇上已經盯着你了。”
“我還有一件東西?”金子淡淡。
“哦?”曾祖名錶示冷淡。
“當年的永寧侯,藉着江寧郡王妃的緣故,得寵於先帝之前。他手中備的,可不止一件兩件。永寧侯想恢復皇家血脈,留下來一張蓋了大寶的空白聖旨。”金子眸子忽然鋒利,盯在曾祖名面上:“曾副帥,這東西要是拿出來,你覺得會有多少人聽從呢?”
曾祖名這纔是實實在在的吃驚,他知道蕭護登基,先是對先帝舊人紅人一一清查,雖沒有下旨殺人,因此倒黴的不在少數。後來又寬政,有一些人都還在,卻難免他們不因先帝而懷恨在心,或者虛於委蛇,等待時機。
要真有一道聖旨,那是考驗人心的事情。
曾祖名眼珠子一轉,大笑道:“別人當你是真還是假的?有多少人見過真正的聖旨,和先帝大寶?”
“那我們郡王的親生兒子呢?”金子目不轉睛,彷彿在說,再加上一個真正的先帝血親,又如何?
笑聲嘎然而止,曾祖名沉聲道:“本帥不好矇騙!韓憲王早先幾個兒子,讓顧良能殺得一乾二淨!後來生了三個,夏氏紀氏和曹氏之子。夏氏紀氏的兒子死在亂兵中,皇上當時還沒有登基,也恩典他們葬入韓憲王祖陵中!曹氏之子,人人知道,是韓憲王摔死在城下,哪裡還有兒子!”
“有一個!”金子昂然:“別人都以爲王爺親手摔死親生子,卻不想想曹氏是江南大家,曹氏之兄更是蕭護好友,王爺就爲給自己留條後路,也不會薄待於他!”
曾祖名一愣,韓憲王對曹氏好不好,他卻不太清楚。就有傳言,也不知道真實,此時聽金子胡說一通,他也疑惑。
“讓我告訴你吧!我們王爺對曹氏十分喜愛,纔會爲她生的兒子和臨安王之女定親!不想那孩子命薄,病弱將死,找來多少醫生都說活不得了,當時蕭護又勢大,臨安王又心思不明,我們王爺爲保全最後一個孩子,纔在城頭上做出那一齣子戲!”
“保全的孩子在哪裡?”曾祖名冷笑!
金子一字一句地道:“在當時離去的曹氏嫂嫂,曹少夫人的肚子裡!”
曾祖名一下子蔫了。
王爺與女人有私情,這是很正常的事。他喃喃:“就是這孩子在江南曹家?”金子自得:“現在我的手裡!”
曾祖名沉默半晌:“好吧,我的把柄,聖旨,先帝血親!算你狠,你要我怎麼樣?”
“隨我起兵!”
……。
金子走後,曾玉出兄弟躡手躡腳進來,見曾祖名在帳篷裡沉思,小聲喚他:“父帥,她說了什麼?”
一個東西拋過來,“你們拿去看看。”
曾玉出隨手翻幾下,見上面寫的是曾祖名幾時爲先帝奸細,爲先帝做了什麼,一件件全在上面,後面還有先帝御筆。
“燒了它!”曾玉石咬牙切齒。
“人家只有一本?”
曾氏兄弟齊齊擡頭:“父帥,這事情關乎全家人性命,是株九族的事,您要早作決斷!”兄弟三個人鋼鐵一般,曾祖名笑了。
“父帥,您氣糊塗了不成?”曾氏兄弟疑惑:“眼前這是大禍事一件,您笑什麼?”
曾祖名滿面輕鬆:“這傻女人,底都漏光了!”手按案几,面色沉下:“她說手中有聖旨!”曾氏兄弟吃驚:“啊!”
“燒了!”曾祖名獰笑吩咐:“老大,她沒有走遠,你速帶一隊心腹人,跟着她,把他們團團圍住!人,殺了,東西,燒了!我不信這東西她不帶在身上!”
曾玉出很是謹慎,想一想道:“可是父親,要是她不帶在身上呢?”這個還真不好說。曾祖名擰起眉頭,笑容更加猙獰:“以後再拿出來也是假的,有誰去驗證真假!”
“是,父親,可沒這麼簡單吧?她只憑父親當年的把柄,再就是一道一般人認不出真假的聖旨就敢來?這不是訛詐?”
“當然,她還有韓憲王的私生子,在江南曹家,此時在她手裡。”曾祖名更加不放心上:“這女人傻子,秀才遇丘八,有理也說不清,何況是她!”擡眼看二兒子:“老二,帶上五十個功夫出衆的,換上便衣,去江南曹家搜搜,要有這孩子,殺了!屍首拿回來,我要報功!”
再看三兒子:“玉照,你帶五十個功夫好的,去京裡曹家!找到那孩子,殺了!是了,不要驚嚇曹二爺,哈哈,他和我沒有見過,卻公事上有書信來往,算是神交。哦對了,屍首記得留下,好報功!”
再對兒子們手中先帝御筆的小冊子不屑一顧:“永寧侯聖旨都能有,這東西,也是他假造的,老子不認!”
他最後露出一個標準丘八的笑容,笑得得意無比。
曾玉出三兄弟如狼似虎般帶人出去,曾玉出怕人手少了不行,點上五千人出去。曹守過要是和金子在一起,只有一個結局,死無全屍!
曾家兄弟是做好毀屍滅跡的準備,不管是什麼,一概殺了,放一把火,無聲無息,也無人知道。
如果不是太子讓人早盯着他們的話。
太子得報,沉思道:“這兄弟三人分三隊,有多有少,大半夜的去哪裡?”文王睡在這裡,在被窩裡睡意朦朧,亂猜:“嗯,雪深風高夜,夜半殺人時……啊,不好,大哥!”他光着身子從被子裡跳出來:“不好了,快攔住他!”
“穿衣服!”太子讓弟弟嚇了一跳。
文王一邊穿衣,一邊飛快地道:“我指着那瘋子報功,等我回京見到祖父,說嗯,我長大了,我可以幫着父親和哥哥了,大哥,殺了她,有誰拿什麼,她手裡的什麼?”
“聖旨!”
“是,拿聖旨去試人心。她不去試人心,我怎麼能幫父親找出蛀蟲,再順路找到我的陳姑娘……”文王呆住。
太子似笑非笑:“你是找陳姑娘,還是想立功?”
“哈,都有都有,我聽過她要走的路線,與我順路。大哥,快,”把最後一隻袖子套上,文王抓住太子就往外衝。
太子揪住他:“釦子!”敞衣露懷就往外面去。
“這不是京裡的雪,小心凍揭你的皮!”太子邊罵,邊幫着弟弟扣好盤扣,再逼着他穿上盔甲:“曾祖名是不是殺人滅口的心,你我還不知道!”
“殿下,曾副帥求見!”帳篷外有人回話。
文王一愣:“他倒來了?”
太子心中一鬆:“訓哥兒,讓你說對了,他是殺人滅口的心!”
帳簾子打開,曾祖名恭恭敬敬進來,去了衣甲,縛着舊衣,手裡託着那個小冊子,跪下來淚流滿面:“臣有罪!”
金子把這東西送到面前,曾祖名反而輕鬆了。這上面是他初到軍中的事情,與蕭家沒有牽連。他也想好了,以前舊事,不是寧王在,就是鄒國舅在,自己只是一個聽吩咐的人,往死人身上一推,與自己無干!
文王屏氣凝神坐着,聽他從頭道來。聽到曾祖名說:“臣怕有後患,剛纔心急,讓二子曾玉石和三子曾玉照帶人前往江南和京中搜尋餘孽。他們走後,纔想到自己有罪,理當先向殿下請罪,請殿下重重責罰!”
文王牙根子下都是冷的,書上時常說傲慢之臣,這個就算是吧?
前後不過一刻鐘,你現在來請罪,剛纔就自己作主殺人!還江南,還京裡……。嗯,應該讓曹守過來聽一聽,要不是自己寸步不離,他還有命在?
------題外話------
起了個大早,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