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裂縫中的海水愈發變得暴躁起來,搖來晃去,讓人生出腳下蒼山也跟着搖晃起來的錯覺。
有人大叫一聲,就見數名族人彼此打着招呼,頗顯慷慨激昂,放聲大笑,縱身躍入了裂縫海水當中,一個猛子便消失不見了蹤影。輪到窈蘭陵,窈蘭陵將繩索一頭系在腰上,另一頭便在李落手中,窈蘭陵擡頭看了李落一眼,雙目漆黑如墨,李落倒是沒有吃驚,聽司遊倦說起過,此處族民會用一種名叫橫公魚的海獸腋下筋皮製成這種特殊的眼罩,可以在水下視物而不損目力。窈歆一族常年難見朗日,目力退化極巨,還要經常入海捕魚,倘若不是有這種異寶,用不了多久就會失明變成瞎子。
這雙眼睛怕不就是李落在船頭看見的那雙眼睛了,當初嚇了李落一跳,如今再看,倒還有那麼點乖巧可人。
窈蘭陵嘴角微微動了動,好似有什麼未盡之言,卻不曾說出口。李落灑然一笑道:“你當心。”
窈蘭陵點了點頭,追在族人身後縱身入海。李落將繩索在手臂上繞了幾圈,全神貫注的盯着眼前這道裂縫。時間緩緩流逝,裂縫中的海水不時翻涌出來,時而暴虐,時而輕柔,只是不曾見到有人浮上水面換氣,着實讓李落吃驚不已,不知道這道裂縫之下是怎樣一副光景,還是說這些遺族族民天賦異稟,能在水中呼吸。
約莫過了多半個時辰,終於有族民陸續爬出了裂縫,身後都拽着一張網,留守洞穴中的族人連忙上前拉拽漁網。不多時,一張張漁網就從裂縫中被拽上了岸,網中或多或少俱有海魚海獸,有些還在掙扎,有些已經翻了白,露出森森白骨,死去多時了。李落擡眼掃了一週,便見數條大魚困在網中,有三兩條竟然不遜色於當日李落斬殺的那條大鰉魚,也不知道是如何被這些族民捕撈上岸的。
還不見窈蘭陵的蹤影,此際入海的族民都已上了岸,只剩下窈蘭陵和那與司遊倦聯手的猛漢。李落心中微微發沉,莫不是窈蘭陵在水下遭遇什麼不測。忐忑間,李落不由的拉了拉手中繩索,繩子那一頭確有拖拽的力道,不過窈蘭陵入水之前業已言明,只讓李落拉着繩子不鬆開就好,切莫擅自施力將繩索拽出水面。
又過了一刻,猛然一股大力從繩子上傳了過來,李落神色微微一緊,運勁扣住繩索,目不轉睛的盯着那道裂縫。繩子上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彷彿另一頭牽着一頭洪荒猛獸。李落微微失色,忙不倏將繩索在腳旁的一塊大石上繞了幾圈,借山石之力鎖住繩索。
水面嘩啦一響,窈蘭陵終於浮出海面,幾乎就在同一刻,那個猛漢也爬上了岸。窈蘭陵抹了一把臉,不等李落說話,便大聲叫道:“拉!”說罷抓住李落手中繩索,發力拽向岸邊。
李落連忙幫手,功聚十成,幫着窈蘭陵收網。繩子另一頭越來越沉,就算李落力道不俗也覺吃力。這個時候李落格外想念起武塔來,若是有武塔一人在,怕是費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將繩索拉上來。
洞穴中的族民分了兩撥,一半幫李落和窈蘭陵,一半幫司遊倦和那名壯漢,差不多前後腳,兩張漁網終於被拽了上來。洞中衆人傳來一陣驚呼,盡都喜形於色,兩張網中滿是海魚,比其他族人捕撈的海魚加起來還要多,而且還有數只樣貌清奇,該是異種。
窈蘭陵癱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一旁族民七嘴八舌的說着什麼,反正李落也聽不懂,只是能感受到那份喜悅。壯漢和司遊倦走了過來,大漢仔細看了看窈蘭陵網中的那些海魚,回頭再打量了打量自己網中的收穫,咧了咧嘴,搖搖頭無奈的看了司遊倦一眼,頗顯氣餒。司遊倦張大了嘴巴,一臉苦色。窈蘭陵哼了一聲,挑釁的看着壯漢和司遊倦,十足一副得勝歸來的大將軍模樣,嬌喝道:“你的屋子讓出來給他!”說完又用方言俚語說了一遍,就見那壯漢哇哇大叫了幾聲,惹得衆人一陣鬨笑,壯漢恨恨的瞪了李落一眼,掉頭就走,只讓司遊倦哭喪着臉長吁短嘆。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明所以,低聲問道:“窈姑娘,他說什麼?爲什麼要把他的屋子讓給我?”
“輸了就是輸了,管他嚷嚷什麼,要是我輸了,我還得把屋子讓給他呢。”窈蘭陵努了努嘴,指了指垂頭喪氣的司遊倦。
李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賭約是窈蘭陵和那名壯漢的屋子,李落不知道和窈蘭陵打賭的是誰,不過窈蘭陵若是輸了,李落也沒什麼干係,現如今倒是平白得了一間更舒適的屋子。李落靜靜看着窈蘭陵,窈蘭陵低着頭擺弄漁網,似是察覺說錯了話,悶不吭聲。
氣氛有些古怪,不過衆人的心思都在此番大獲豐收的海魚身上,沒有人看見窈蘭陵手足無措的慌亂模樣。
衆人忙着整點戰果,李落也插不上手,便即坐在窈蘭陵身邊。李落剛剛坐下,窈蘭陵就忙不倏將身子轉了半圈,只把後背留給李落,着實讓李落哭笑不得。李落打量了打量,此間衆人裡說得上話的竟然只有一個窈蘭陵,司遊倦自覺丟臉,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窈姑娘。”李落輕輕喚了一聲,窈蘭陵猛地身子一顫,回頭警惕的看着李落,低聲應道:“怎麼?”
李落看着窈蘭陵宛若受驚小鹿的模樣,忍俊不禁,輕笑出聲。窈蘭陵蒼白的臉上難得浮出一抹血色,瞪了李落一眼,又慌忙將目光垂了下去。李落摸了摸鼻尖,清朗一笑道:“爲什麼剛見我的時候你那般敵視我呢?”
窈蘭陵一滯,臉上的血色更盛,嚅囁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誰讓你不老實了。”
“不老實?”李落一怔,呆呆的思索着自己何時不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