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早,李茂去押藩府點了卯,就要回家去,他昨晚答應小茹今日帶她去城外千佛寺還願。給人做了十幾年奴婢,苦巴苦熬,而今總算熬出了點頭,急着去告之父母。奈何她父母埋骨何方也不知曉,只得煩勞佛祖代爲轉達了。
李茂理解她此刻的心境,就主動提出陪她一起去,把小茹感動的一夜沒睡踏實。
蘇卿打發小茹和石家兄弟去曹州公幹,李茂並不知情,小茹在家以淚洗面時,他匆匆忙忙從押藩府往回趕。
從押藩府出來走不多遠,有座牌樓,將街道驟然收窄,表面上說這道牌樓是爲了旌表一位忠貞義士,實際卻是爲了安全考慮,用牌樓將街道收窄,可以約束騎兵衝突,從而保證軍府的安全。一輛運菜的馬車斷了車軸橫在牌樓下阻斷了街道,兩邊聚集了數十人,車伕急的滿頭大汗,不停地打躬作揖,向路人道歉。
李茂覺得有些異樣,車伕手掌粗大,虎背熊腰,一條好威猛的好漢。
是一場意外,還是有所圖謀,李茂決定探一探,他喚過青墨,附耳交代了幾句,青墨跳下馬,排衆擠了進去,用馬鞭指着菜農問道:“你怎麼回事,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走,走,走,快走。不然我叫官府來抓你。”
那菜農望了青墨一眼,嘻嘻笑道:“長官息怒,是小子的不是,唔,我也不是外人,我是……”菜農的聲音很低,四周人聲嘈雜,青墨沒聽真。
“你說什麼?”
青墨只見他嘴脣動卻聽不真說什麼,便向前走了一步,那漢子嬉笑着一把抱住青墨,當胸就是一拳,正中青墨心口,青墨哎唷一聲,疼的說不出話來,那漢子卻向後縱身一倒,摔了個仰八叉,厲聲大叫道:“官差打人啦,官差打人了。”
一說打人了,四周圍觀者轟地一聲炸開來,膽小的紛紛閃避,你撞着我,我踩着你,嘰裡哇啦,吵作一團,有跌的鼻青眼紫的,有撞的頭破血流的,亂作一團。
那些膽大好熱鬧的,非但不躲,反而勇猛向前去看熱鬧,這一進一出,使得場面更加混亂。
李茂眉頭一擰:這夥人果然有問題。
青墨吃了悶虧,怎肯善罷甘休,揉了揉心口,唰地拔出佩刀,指着假菜農,厲聲叫道:“當街毆打官軍,你要造反嗎?”那漢叫道:“我何曾打你了,明明是你打我麼。”四衆一起附和,青墨勃然大怒,揮刀向那漢砍去。
四衆一起大呼:“殺人啦,官軍當街殺人啦。”
李茂見那漢狗閃、貓竄,身法異常靈活,便知有詐,遂親自下馬來接應青墨。
李茂一動身,圍着看熱鬧的街坊,霎時間都露出了真面目,一個個剝去長衫,操起棍棒攔頭便打。李茂冷笑一聲,也不拔刀,將馬鞭甩的啪啪作響,衆人被人氣勢所攝,不敢向前,正僵持時,揚刀軍的兩個虞侯李錦、李淶騎馬而來,一羣菜農撲過去攔住馬首跪請做主。
李錦問了兩句話,喝令士卒道:“把肇事的軍士帶回去。”李茂喝了聲:“慢着。”排衆而出,喝問李錦道:“你不問青紅皁白就抓人,是何緣故?”李錦坐在馬上嘿嘿冷笑道:“原來是李副使,某身爲監軍虞侯,軍士當街打人,我不敢帶回去審問、審問嗎?”
李茂道:“事情很清楚,是他們先動手打人,你偏聽偏信,先拿自己人開刀,莫不是你跟他們是一夥的。”李錦道:“副使這話可傷人咧,我秉公執法何錯之有?”另一個虞侯李淶冷笑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是非曲直,還得帶回去嚴加訊問,請副使不要干涉我等秉公執法。”
說罷就喝令帶走青墨。
李茂揚手止住,冷笑道:“秦墨是我右廂的人,你們有什麼資格帶他走,要問話先遞個牒來。”說過對青墨說:“我們走。”
一衆菜農轟然嚷叫起來,攔住李茂二人不肯放,李錦哈哈大笑,嚷叫道:“世人都怕你們,我偏不怕,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說罷躍身下馬,摘了披風,拔刀朝青墨撲來。
李茂側身一讓,腳下使了個勾絆,李錦轟然撲地。四衆愕然一陣驚呼。擒賊先擒王,射賊先射馬,李錦是衆人的頭,出師不利被拿,衆人頓時失去了主心骨。
卻不想李錦也極硬氣,被李茂擒住後,破口大叫:“我是李氏子孫,誰敢動我?”
李淶趁機大叫:“沒人敢動我三哥,你們給我往死裡打。”
李錦、李淶都是李方的侄兒,現在侍衛親軍揚刀軍中擔任護軍虞侯。李茂跟李方不合,世人皆知,跟李家子孫打交道時自須萬分小心。
衆人不顧李錦只管下黑手,李茂倒覺得頭疼,當街公然毆打李家子弟,他不知該怎麼收場,但若不給李錦一點苦頭吃,一定鎮不住衆人。想了想,他把李錦提將起來,喝道:“再不住手,我不客氣了。”衆人聞言嘿然冷笑,李淶嬉笑道:“漢子,有種你就摔三哥一個跟頭我看。”又對李錦道:“三哥,咱們老李家的子孫可不能沒孬種,你可別叫疼。”
李錦破口大罵道:“放屁,龜孫,你是把我害了。”李茂見二人不服,劈手揪住李錦的衣襟單手將他提到半空,李錦左右掙扎終是掙不脫,一時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遂嘿嘿冷笑道:“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誰叫一聲疼,就是*子養的。”
這一來倒把李茂逼到了死衚衕,摔還是不摔,已經容不得他選擇。
他狠了狠心正要將李錦摜下,忽聽有人大叫:“住手,都給我住手!”卻見一個老官兒排衆而來,卻是支度府副使賈直言。
賈直言昨日黃昏有事外出,在城外歇了一夜,今日一早回的城,沒來得及回家就奔幕府來了,打此經過,見李茂和李家兄弟爭執,這才分開人羣衝了進來。
李茂望見賈直言,猶如見到了親人一般,趕忙把李錦放了下來,拱手見禮。
賈直言一步竄到李茂面前,責道:“茂華有話好好說,怎好當街動手,他縱然有不是的地方,你身爲長兄也該體諒他,怎好當街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這話聽在李錦、李淶兄弟耳中卻不是滋味,李淶冷笑道:“賈公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老人家知道出了什麼事嗎,就偏袒他。”
賈直言厲聲喝道:“我還沒跟你們兩個算賬呢,你們倆個搞什麼名堂當我看不出來,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捅出簍子來待誰難堪?”
賈直言資歷甚老,手握重權,又是李師古的心腹親信,李錦、李淶兄弟不敢造次。又有人嚷着要去見李師古評理。
賈直言道:“要去只管去,不認識道我給你們指:從此向西走一箭之地就是。我可告訴你們,今日有魏州客人來軍府,你們不怕節帥臉上掛不住就只管去。”
衆人唬了一跳,不敢再說話。
淄青和魏博亦敵亦友,在外人面前暴露內部不和,李師古絕對不會輕饒。李錦和李淶不敢造次,只恨恨道:“今日看在賈公面子上且不計較,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筆賬咱們以後慢慢算。”
衆人悻悻離去。賈直言轟散圍觀看熱鬧者,拉上李茂隨他一起去軍府,路上賈直言勸李茂離開鄆州避避風頭。
青墨揉着青腫的臉頰,不服氣地道:“明明是他們挑釁在先,憑什麼讓我們出去躲躲,他要折騰我奉陪到底。”
李茂喝退青墨,誠心請教,賈直言道:“你聽我的話,離開一段時日避避風頭,對你對節帥都有好處。”
到了節度使府後,李茂迎頭撞見了李方,李方正在一干軍府僚屬的簇擁下從中堂內走出,猝然相遇,李茂只得硬着頭皮招呼一聲,李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裡哼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李判官,以後咱們還是要打交道的。”說罷拂袖而去。
李茂十分尷尬,隨賈直言來軍府只是爲了避開李家兄弟,這讓李茂又尷尬,又覺得無奈,坐在茶室裡喝了碗茶,他冷靜下來,把賈直言的話仔細想了想,不覺驚出一身冷汗來。
今早之事絕非偶然,青墨在押藩府衝撞過李方,表面看是李錦、李淶兄弟是要爲李方找回場子,但細想並不是這麼簡單,事發地點距離節度使府北門只一箭之遙,在這麼敏感的地方尋釁滋事,稍有不慎便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李錦、李淶兄弟驕橫有之,人可並不蠢,他們就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他們這麼做必人另有深意。
想到這李茂驟然出了一身冷汗,今日若非賈直言碰巧路過,現在事情要發展到哪一步,真不是自己能把握的。
鄆州情況有變,自己正處在漩渦當中,多少人的目光盯着自己,準備拿自己當突破口借力打背後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