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代母上了香,做了禱告後並沒有急着離開,他在主持僧和李茂的陪同下在東林寺中轉了一圈,鄉野小寺也無什麼出奇之處,溜達一圈後,李淳去了後院禪房用茶,主持僧藉口準備齋飯避開了。
李淳嚐了口茶,問李茂道:“有個叫羅令則的人你還記得嗎?”
李茂道:“記得,他原是舒王門下的人,年初因行爲不檢被逐出京城。”
“這個人現在又回來了,依舊行爲不檢。這些事你都不知情?”
李茂愕然,良久方道:“自回京後,我專在兵營練兵,不知外面的事。”
李淳道:“要成事,耳目必須靈通,這方面你以前做的很好,現在爲何變得耳目塞聽起來。”
李茂沒答話,聽李淳往下說。
“我知道這些事爲君子所鄙視,說是雞鳴狗盜之舉,偷雞摸狗的上不得檯面。淄青的銅虎頭,魏博的山南社,宣武的孫搏虎,這些行當裡的名人,卻無一個能站得住檯面的,人皆有向上之心,這或者就是你不願意涉足的原因。”
李茂道:“非是臣下不肯,實乃此事利弊參半,猶如一把雙刃之劍,運用不慎,容易傷到自己。”
李淳道:“我不要你做我的劍,我要你做我的眼,觀天之眼。做眼睛嘛頂多欺瞞自己,又怎會傷着自己?”
能擁有一雙透視世情人心的眼,對任何人都是有意義的。李淳現在是皇太子,距離大唐最高權力看起來只是一步之遙,但這一步路上卻是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落個功虧一簣的悲慘結局,作爲行路者又豈可不慎。
多一個耳目就多一成勝算,這點可以理解。
令李茂不解的是,京城中可供李淳選擇使用的觀世之眼很多,他爲何獨獨選中自己?
所謂聖心難測,其主要原因是做臣子的不能懷揣噁心揣測聖意,否則就是大逆不道,這種不公平的規則讓許多人從啓動念頭的第一步開始,就已經輸了。
李茂沒有這樣的道德包袱,他不憚於以噁心揣測聖心,但要想猜透李淳的所思所想卻依舊是不可能的。
這個人的心深埋於重重黑幕之後,猶如大海之深,海面上的些許波瀾完全不足以反映大海的全貌,即如李淳的言行不會映照其心一樣。
李茂放棄了無意識的揣測,專心聽他說下去。
“寡人絕不會學小人行爲,虧待自己的眼睛。”
李淳丟下這句話後,放下茶碗走了出去。這碗經過衛士三輪檢驗的茶水,他統共也就喝了一口。
突吐承璀將一個鼓囊囊的包裹塞在了李茂的手裡,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行前他望了眼田萁上香的佛堂,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包裹裡是一沓蓋有吏部和兵部印章的空白官員告身。
……
右威遠軍現有三千兵馬,多是臨時拼湊起來的老弱病殘,可用之人不足三分之一。
進京之後,各部將領曾提議就地招募新兵充實隊伍,被李茂否決了。京中禁軍多招募市井小兒以壯聲勢,李茂看不慣這種濫竽充數。
曹州的兵固然老弱病殘俱全,卻都是窮苦人出身,吃的苦,懂得珍惜眼前的不易,京中的這些市井小兒又懂得什麼?
李茂召集衆將,議定以副使劉悟兼任訓練使,判訓練廳,執掌全軍訓練事宜。按照李茂的設想,三千軍馬不必全部練成精兵,只需有十分之一二可用便能交差。
三千人的十分之一,即三百人,把這三百人分批集中起來進行高標準高強度的封閉式訓練,將其鑄造成全軍的筋骨。
一個人身體強健與否並不完全取決於身上的肌肉是多兩塊還是少兩塊,肥肉多,體態臃腫,但只要筋骨強健,內臟器官功能良好,神經系統健康,反應敏銳,就依舊是個強者。
反之一個渾身肌肉疙瘩的健美漢,若臟腑器官衰竭,筋骨脆弱,精神麻木,反應遲鈍,也有可能淪爲不堪一擊的紙老虎。
右威遠軍可以容納老弱病殘,但作爲核心骨幹卻必須嚴格要求,達到精銳的標準。
當初李茂規劃安東軍軍部時,設置有七大職能機構:主參謀作戰職能的參謀廳,主管軍政及人事調配的判事廳,主後勤物資調配的軍料院,主軍紀執法的護軍院,主軍事審判的軍法司,主軍械製作的將做營和主軍事訓練的訓練廳。
訓練廳主掌全軍的軍事訓練,設兩判官主張實務,以訓練使或副使監督,訓練使一職一般由軍使、副使等高官兼任。
劉悟之前,由常木倉擔任副使,常木倉長於策劃、參謀,實際經驗不足,在軍中威信也不足,與兩名判官張盛如、梅連慶常有矛盾。
張盛如、梅連慶都是李茂當年在鄆州軍府講武堂隊官訓練所時做副總教習時的得力助手。在李茂解職之後,主持訓練過六期隊官,經驗豐富。
講武堂隊官訓練所是經李師古同意,李茂創辦的,張盛如、梅連慶皆被視爲李茂的得力助手,因此李師古一死,李茂遠走他鄉後,二人的仕途便開始走坡路。
李茂在魏州豎起大旗招募天下英雄時,二人棄官前往投奔,被李茂委以重任,在軍中主抓軍事訓練。
右威遠軍的體制仿照北衙禁軍,而北衙禁軍的體制既殘留有十六衛的影子又有地方藩鎮軍的特點,十分繁複。
右威遠軍因是新建之軍,又脫胎於安東軍,體制上還是沿襲舊制,那些按規定必須設置的機構和員額也被巧妙地架空了。
劉悟出身不同,註定他比別的將領站的都高,看的都遠,眼下右威遠軍最重要的不是擴軍,而是練兵。
練兵,在任何時候都是正確的。
在劉悟的督促下,右威遠軍的大練兵活動紅紅火火地開展起來。
李茂卻又把目光投向了未來,入京之前,他要謝彪給他做一個五年人才發展規劃,謝彪問他右威遠軍將來的角色究竟作何定位,規模保持多大時,李茂回答他說天子禁軍,一要拱衛腹心之地和皇室安全,二要有能力平定地方叛亂,御外敵於國門之外,必要時還須遠征黃沙,殲敵於未萌。
至於規模可大可小,能大能小,伸縮自如,擁有很好的彈性。
要達到這樣的目標,就必須大量儲備人才,更要緊的是培養造血功能。
據謝彪測算右威遠軍眼下還缺乏各類軍官近百名。
天子禁軍,待遇豐厚,職業高尚,想招募人才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但眼下長安城裡激流暗涌,舉手投足都會引起諸多猜疑誤會,一動不如一靜。
李茂只能告訴謝彪目下只能在螺螄殼裡做道場,立足挖掘自身潛力,眼睛向內看。
謝彪領會李茂的意思,不動聲色地將隊官訓練所恢復了起來,從軍中挑揀有潛力的年輕人訓練儲備。
目光向內,並不意味着保守懈怠,實際上在李茂的授意下,謝彪正按照李茂定下的強軍目標,利用二十年在吏部積累下來的人脈關係,緊鑼密鼓地爲李茂物色強軍人才。
按照大唐的軍制,軍事官員的銓選和使用由兵部主持,謝彪的人脈主要在吏部,接觸的軍官不多。
“古今那些立下蓋世功勳的名將多是文人出身,我要的人才絕非單純的勇士。”
李茂鼓勵謝彪放手去甄選,他向謝彪談了自己對軍事指揮人才的要求,一共有五條:年輕,打過仗(架),出身不高,有野心,一定要識字。
按照這個要求去尋,謝彪忽然發現,自己的人才儲備庫裡符合這一條還真不多。久經戰陣的軍官多已不年輕,年輕的少年郎又未曾經歷過血雨火的歷練;識文斷字的士子多文雅懦弱沒打過架,打架的街頭霸王又往往不識字;出身平民的年輕人若有野心的都去了邊鎮,留在京城禁軍混日子的多無遠大志向,若再加上識文斷字這一條,偌大的京城一時還真尋不出幾個人來。
這是個很有挑戰的工作,謝彪激情澎湃,決定好好露一手,以證明自己沒白在吏部混二十年。
右威遠軍想立起來尚須時日,李茂也有的是時間,但李淳要求的那隻觀世之眼卻須馬上睜開並投入使用。這個一刻也遲延不得。
打造一個忠誠高效的秘密強力組織,需要付出極大的精力和代價。
時間不等人,容不得李茂一磚一瓦去建設,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挖一個成熟的組織過來,在使用中加以改造。
李茂選定的目標是銅虎頭設在長安及周邊的組織,即西京總管轄下的整個組織。
李師道現在已經拿到了朝廷節旄,成爲名正言順的淄青十二州統帥,李兢的日子想必一定十分難過。
銅虎頭長安縣管事張敬久,感念李茂對他的救命之恩,李茂離京後,對小茹多由照顧,李茂經過慎重考察,覺得此人忠義可用。
張敬久在長安多年,早已習慣了長安的生活,卻厭倦了無名無分的卑微,他渴望能出人頭地,挺直胸膛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