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並不逼迫他,他揮揮手,讓人將他帶回大營,在衆奴隸的遲疑恐懼觀望中,簾幕打開,一隊青春俏麗的年輕女兵魚貫而出,人人手裡捧着一套樸質乾淨的衣裳,華夏衣冠。
這些衣裳都是女兵營的女兵們爲他們量身裁剪的,十分合體,雖然遠稱不上華麗——東高鎮的條件還很艱苦,現在只能滿足溫飽等最基本需求。
女兵們將衣裳交付在新民手上,退在一旁,望着他們笑。
兩名小校現身做示範,教導他們怎麼穿衣裳,他們中的許多人春夏秋冬只有一套“衣裳”,這種所謂的“衣裳”也不過是獸皮加樹皮,聊以遮羞而已。
華夏衣裳雖好,可不好穿,穿衣一節鬧出了許多笑話,惹得旁觀的女兵們嘰嘰咯咯笑個不停,忙的指導穿衣的兩個小校滿頭大汗。
若不是李茂在一旁看着,莫說罵人殺人的心都有了。
好一陣折騰後,一百六十名新民終於穿上了他們這一生中最美麗的衣裳,方纔的尷尬急迫此刻完全被興奮所替代。
女兵們再次出動,一對一地爲他們整理衣衫,重系衣帶。
她們青春美貌,落落大方,貼身之際,耳鬢廝磨,香甜逼人,她們不覺得什麼,倒把這些粗蠻漢子嚇的夠嗆,埋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渴望是想抱住眼前的美麗,但在此威壓下,他們又不敢,他們內心糾結着,蠢動着。
女兵們如花蝴蝶般靈巧地退去,李茂現身,向他們宣佈:“我以大唐皇帝欽命遼東經略使的身份正式宣佈:赦爾輩爲良民,自此刻起你們都是我大唐的臣民。”
通譯分別用室韋語、新羅語、靺鞨語轉譯了李茂的話。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一百六十多條漢子齊刷刷地跪了下去,含淚叩謝李茂的恩德,李茂讓了一步,指着西南方向道:“賜給你們新生的是大唐天子,請向長安方向禮拜。”
時當正午,豔陽高照,西方的天空幽藍而曠遠,美麗且神秘。
一百六十名大唐新臣民轉向西南,向他們的新國和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禮。
這是李茂第一次以遼東經略使的身份昭示世人,做了一件好事,心情舒暢。
禮拜完畢,秦墨先帶衆人去用餐,餐後有司過來詢問各人意願,是願意經商,種地,放牧還是做戰士。
被解放者懵懵懂懂,好半天才弄明白自這一刻起他們已經脫離了舊的部落,正式成爲大唐的臣民,告別了不堪回首的過去而與東高鎮人一樣沐浴在文明的陽光之中。
在李茂的規劃中,新附民先單獨結營,稱之爲新民營,施以文明教化,具體說一是要過語言關,二是要過軍事訓練關。
語言承載着文化,大唐廣納四海,不以血統論親疏,卻須取得文化和心理上的認同。
軍事訓練意在強化他們的紀律和服從,增強他們的體魄。
新附民身在新民營,所享受的待遇卻與老民無甚差別,平日分散在各處做工、放牧,或充當衛士,半工半學,他們在新民營的經歷記錄在案,算作資歷。
對於是否要接納他們爲東高鎮新居民,此前還進行過一場辯論,有人以他們血統不純爲由拒絕接納。有人則主張只要皈依華夏禮教則爲華夏人,至於血統,大唐的皇帝尚且有鮮卑人的血統,誰又能保證自己的血脈裡流淌着的完全是炎黃時代一脈傳承下來的純正的華夏血統而沒有沾染半點外族血緣?
華夏一族的偉大在於他的海納百川而本色不移,接納了千川萬流,海還是海,華夏還是華夏,偉大的,美麗的底色並沒有絲毫更該。
禮教華夏派最終佔據了上風,李茂一錘定音贊成禮教華夏的看法,只要在文化上、心理上詭皈依了華夏禮教,則爲華夏之人,至於膚色和姓氏只是他們對祖先的紀念,不能作爲區別夷夏的特徵。
這一政策導致的結果是不僅這一百六十名新民很快被融合,受他們的感染,東高鎮附近森林裡的弱小部落也紛紛走出莽荒投奔文明,他們聲稱自己要皈依華夏,李茂雖然心裡很清楚他們中的許多人根本就是衝着做華夏人的好處來的,但還是敞開大門笑納之:
待之以平等兄弟之禮,法律面前一律平等,政策上加以扶持籠絡,在文化上加緊融合,在經濟上完成一體化和控制,軍事上暫不放鬆戒備。
以此心態作爲擴張動力,東高鎮猶如海之吸納百川,迅速發展壯大起來,崛起速度之快讓主事者亦常感到驚喜不斷,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人力資源逐漸豐厚後,李茂決定幹一件自己一直想幹又未能幹成的大事——找煤礦,修鐵廠。
後世給他可資利用的知識不多,但李茂依然能夠比當世絕大多數高明人士看的更深更遠,他斷定遼東有煤礦有鐵礦,而且儲量異常豐富,品質亦不錯。
但鐵究竟在何處,李茂卻也是一臉的茫然,他一面派人四處尋找,一面向銅虎頭求助,看看他們那是否有奇蹟存在。
李茂這個遼東經略使雖然到目前爲止尚未得到大唐皇帝的正式承認,但遼東之主的身份已經彰顯出來,和遼東有着密切經濟聯繫的銅虎頭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將來他們若還想從遼東這塊土地上撈些好處那就應該跟李茂緊密合作。
至於以前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做人要向前看嘛。爲了測驗銅虎頭的真心,李茂提出讓他們抄錄一份《遼東地礦圖》給他。
李懷玉當年在遼東做節度使時,有異人向他貢獻了這幅圖,上面詳細記載着遼東的煤鐵礦分佈位置。李懷玉得圖大喜,賞了來人一萬貫錢,聘其爲幕府參謀,準備大幹一場。若非次年安史之亂爆發,遼東的鐵礦怕是早已開發。
或者大唐的歷史進程也會因爲這些煤鐵礦的開發而有所改變。
銅虎頭的誠意很快送到,這份在李茂看來彌足珍貴的東西對淄青人來說卻是雞肋,看着好看,卻百無一用。
李茂入遼時的班子裡就有采礦鍊鋼方面的人才,鄭沛曾長期任職將做監,是大唐有數的冶金和兵器專家,只是因爲不會做官才落魄至此。
李茂命其主管冶金礦務局,專司開礦和冶煉鋼鐵,鄭沛的工作迅速展開,且很快就有了確切的消息:在一個名叫龜甲山的地方同時發現了煤礦和鐵礦,不僅儲量豐富而且煤鐵的品質很高,以現有的開採技術,開採個兩三百年也不是什麼問題。
李茂下令設龜甲山鎮,令第一師派一營人馬進駐,又遣書記胡南湘前往坐鎮,時時將最新進展情況傳遞回來。
這個時代開礦沒有什麼特殊技術,簡單地說就是人海戰術,有人就有了一切,第一師的建制仿照後世的建設兵團,一手握刀一手拿鋤頭,辦事的效率不可謂不高,但畢竟人力有限,一營五百人想在短時間內把煤鐵礦給辦起來,顯然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爲了解決勞力問題,也是爲了龜甲山鎮的安全,李茂詳細籌劃後在元和五年冬季來臨之前發動了一場大規模的清場運動,目標是將龜甲山鎮周圍五百里內一切可能威脅煤鐵礦存在的中小勢力肅清乾淨。
這場軍事行動的代號叫“牛刀”,李茂把第二師和第三師視作宰牛的利刃,而把森林裡的中小勢力視爲待宰的牛,但事實卻深刻地教育了李茂,戰略上可以蔑視敵人,戰術上卻絲毫馬虎不得。
行動開始後,兩軍諸多不順,連嘗敗績,死傷兩百多人,丟失軍械無數,六名都頭在森林遭遇戰中陣亡,其中兩人還被敵人俘虜。森林蠻人將他們捆在樹上,身上塗上蜂蜜,任由蟲蟻啃噬……
兩名都頭的慘死,極大地激發了兩軍將士的仇恨,他們從盲目自大中清醒過來,迅速調整戰術,認真對待那些待宰的“牛犢”。
戰爭的天平慢慢發生傾斜,這回是向着有利於李茂的一方。
李茂緊急向兩軍下達了不準殺俘虜的命令,但結果卻不甚理想,森林作戰困難重重,沒人願意攜帶俘虜,增加自己的累贅。抓到俘虜後的慣常做法是先挑斷手腳筋脈,然後剝光衣裳,捆在樹上,再全身塗上蜂蜜……
鄭孝章明白李茂嚴令不得殺俘的原因絕非同情心氾濫,而是爲煤鐵礦解決勞動力不足,他建議組建一支人馬隨軍接收俘虜,同時頒佈賞格,前方將士每交付一名俘虜,記二等功一次,獎勵若干財物。
李茂批准了這個建議,一支名爲“捆奴隊”的特殊軍隊在特務系統內迅速組建完畢,並立即開赴前方,隨兩軍將士行動,接收俘虜,鑑別俘虜,把俘虜押解去龜甲山。
源源不絕的勞動力極大地促進了煤鐵礦的發展。
元和六年端午節,龜甲山冶煉廠出產的第一塊鋼錠繫着紅綢送到了東州經略府,李茂率全體屬吏盛裝出迎,如接貴賓。
經嚴格鑑定這塊鋼錠爲一級品,品質完全達到了長安內軍器坊用料要求。
內軍器坊專爲皇家打造兵器,用料之考究天下聞名。
李茂撫摸着這塊冷森森、泛着幽藍毫光的鋼錠,笑得嘴巴也合不攏,當即下令用這塊鋼打造二十把匕首,贈給軍中高級將領,稱之爲“元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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