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決心已下,衆人不敢多說,各州高牆深壘,堅壁清野,阿熱屢次挑釁,各部奉令堅守不出。黠戛斯長於騎兵機動,短於攻堅克城,一時鬧的灰頭土臉。京西北之地雖大,民少物稀,阿熱的四萬軍馬靠挖田鼠顯然不能裹腹,一時飢寒交迫,不得已跟盤踞在橫山上的幾股悍匪交上了火。
這幾股悍匪各自擁衆不下萬人,築堡建城,割據一方,官府不去招惹他們,他們還常常下山來找官府的麻煩,何況阿熱主動挑釁。
一時間橫山上下打的天翻地覆,阿熱有輸有贏,破了不敗之身,卻倚仗兵力優勢漸漸佔了上風,失意的悍匪紛紛向李茂求助,李茂慷慨大方,資給給養,又出兵策應,將本已傾斜的勝負天平重新扶正。
橫山各股盜匪與官府積怨甚深,連他們都化干戈爲玉帛,其他的馬匪也看到了機會,紛紛向李茂求助。李茂也來之不拒,總不會讓人空手而歸。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西北的馬匪把“信義”兩個字一向看的很重,回過頭就去繼續找阿熱的麻煩,大打出手,毫不含糊。
這些原本一盤散沙的盜匪因爲生存受到威脅,也開始暗中串聯,先後出現“八大山”、“殺胡會”、“十三山寨盟”、“三山總寨”等盜匪聯盟。涌現出“草上飛”、“油燜胡”、“扳倒天”、“天王李”等一干赫赫有名的領袖人物。
一時風雲際會,英雄輩出。
在右廂的運作下,各中小聯盟又組建了“橫山盟”,推舉“天王李”爲總軍師,協調各寨齊心協力跟阿熱死磕。如此又僵持了半年,阿熱感到有些吃不消了。官軍有道,盜匪無形。他們不懼與官軍正面交鋒,卻怕這些盜匪在背後下刀子、放冷箭。那可真是防不慎防,苦不堪言。
跟李茂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阿熱明白自己遇到了一個很難纏的對手,這個對手可不怎麼講究,貴爲親王、太師,在戰場上卻說跑就跑,爲了用計絲毫不顧及自己的顏面,不過這個對手雖不講究,卻陰狠的緊,耍弄手段,把自己弄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回不了草原進不了長安,懸在半空無着無落。
再這麼苦耗下去,自己只能被他活活拖死,困死,必須在他奸計得逞之前,冒險突圍,回到草原上去,回到了草原,休養生息個三五年,等恢復了元氣再和他一決雌雄。
入夏之後,阿熱就一直在尋找脫身之計,麟州附近的地皮都快被他啃平了,再不走不必打,餓也得餓死,更何況“天王李”那夥人得了李茂的資助,蹬鼻子上臉,一個勁地挑釁。不過想走又談何容易,李茂設下了鐵桶陣,把整個京西北圍成了鐵桶一般,四面八方屯駐了重兵,想走就不能硬拼,得用巧勁。
阿熱畢竟是一路血與火裡走過來的,草原上的風刀雪劍給了他一顆無比強韌的心臟和銳利無雙的眼睛。他經過細心偵察,逐漸窺出了各州的虛實:北線兵力最強,又有錢多多這樣的名將,突圍困難。豐州是楊奇的老巢,楊奇此人鎮守邊關多年,身經百戰,智勇雙全,舊日大青川一戰,他詐敗逃入陰山下的稀樹林裡,憑藉地利一舉誘殺阿斯芒麾下的五都督,足見其陰狠狡詐的本性,這樣的人能不招惹儘量不去招惹。
夏綏銀一線有李茂親自坐鎮,重兵雲集,又有常木倉、嚴秦這樣的名將,去不得。東面是黃河,天塹難過,就算過去,那河東是大唐的龍興之地,豈是好混的?
看來看去,只有西面的宥州是個機會,宥州兵馬雖多,卻不甚精銳,且又孤懸在外,孤零零的四周沒有支撐。李茂的愛將母大海也算不得良將,可以用計將他調開。且宥州是關中聯通豐州的中繼站,所屯糧草軍械極多,若能攻取宥州補充給養,向西翻越賀蘭山進入大漠,便似龍歸大海,重獲新生了。
幾番試探後,阿熱斷定宥州可取,便發下大可汗調兵令,將分散活動的各部召集起來,自任主帥,率部攻打橫山盟總寨所在地岩羊山,目標擒殺“天王李”;以吉沒靳爲主帥,佯攻夏州,牽制嚴秦;以代唆爲主帥,攻打宥州,牽制母大海。
待吉沒靳率部離去後,阿熱立即下令大軍調轉方向,從橫山撤軍,去追代唆,兩軍合在一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包圍了宥州城。
橫山總盟距離宥州最近,“天王李”獲知阿熱傾巢而出,立即向母大海求救,母大海率宥州主力在阿熱側後翼佯動,以策應“天王李”。留大將王京紅坐鎮宥州,王京紅聞警上城,見城三面被圍,只餘向南一面,又見城下鋪天蓋地地來了數千名點絲不掛的男女老幼,這些男女手無寸鐵,被阿熱驅趕着來充當人肉盾牌。既擋箭矢,也填河溝。
王京紅大驚失色,對左右道:“都是我大唐臣民,我怎忍向他們放箭。”副將道:“棄城不守,論罪當斬。”王京紅道:“濫殺無辜,我心難安。我寧可讓太師斬了,也不能濫殺無辜百姓。”當即下令棄城。
因連年激戰城中百姓早已內遷,所餘多軍戶和商戶,見駐軍撤退也紛紛走避。
阿熱遣遊騎兵監視唐軍和百姓離城,商戶但攜帶財物逃走者,一律射殺,若空手逃匿,則放任不管。他們早已筋疲力竭,覬覦的是城中物資,此刻既無心去捕拿奴隸,也不想跟唐軍再生衝突。
“護送”王京紅走遠,阿熱下令驅散被他擒來充當人肉盾牌的數千百姓,恐他們消耗城中糧草。進城見倉庫存糧極多,馬廄羊圈裡滿是牲畜。阿熱大喜。衆皆大喜。
有人提出派人追回吉沒靳,代唆道:“左帥王奉命擔當側護,暫時脫不開身,待可汗安然回到草原,我親自率部去接應他。”衆人不敢多言。
各軍入城,補充給養。阿熱大擺宴席,犒賞三軍,飽餐之後,歪斜在宥州刺史的臥榻上,打着飽嗝,對左右道:“李茂終究志大才疏,竟然以爲用幾座城池就能困住我,實在是可笑之極。我們休養兩日,補足了給養,向西,回到草原去,再做草原上的王。”
代唆奉上兩名年輕的營妓侍寢,阿熱大笑:“死裡逃生,兩個怎麼夠,我要二十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哈哈哈。”
縱情歡笑,疲極而睡,二日正午,代唆來報,在刺史府內發現一座地下密室,裡面存儲了大量的軍械和香料。阿熱覺得新奇,軍械庫裡放香料,這宥州刺史都是怎麼想的。便起身前往察看,密室入口狹小,裡面漆黑一片,衆人用不慣漢人的燈籠,都點了火把在手。阿熱一進密室,鼻中就嗅到一絲古怪的氣味,引的他連打了幾個噴嚏。
因見這間密室裡除了衣甲、軍械,還上百個長方形的大木箱。阿熱看到一口被撬開的木箱裡流出大量淡黃色的粉末,略有些刺鼻,他抓了一把在手裡看了看,又嗅了嗅,搞不清是什麼東西。這時有人在木箱中間發現了兩口大甕,翁口用紅綢布蒙着,封閉的很嚴實,甕的四周也撒着一些粉末,這些粉末呈純白色,氣味很淡。
代唆笑道:“唐人的官真是貪,連烤肉的香料也索要,還藏了這麼多,幾輩子也吃不完啊。”他的表弟哈帶笑道:“未必就是香料,這味可怪呢。你看他封閉的如此好,說不定甕裡裝的是金銀珠玉。”又一將領驚呼道:“甕上有字,寫的是什麼。”伸手把甕上的純白色粉末擦去,果然有四個漢字。
字小光線暗,看不真切,哈帶取過一支火把湊近了看。他精通回鶻文,卻不認識漢子,吭吭哧哧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熱卻認得那四個漢字是:嚴禁煙火。
他腦子裡還沒轉過來是什麼意思呢,卻聽轟地一聲,哈帶手中的火把把散落在甕身上的那些白色粉末引燃了,那些粉末發出耀眼的火花,放出大量的濃煙,並引的蒙在甕口上的紅綢布也燃燒了起來。
紅綢布只薄薄的一層,崩的又緊,被火一燒,立即裂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根粗壯、倔強、類似髮辮樣的東西從破損的紅綢布下昂然探出腦袋來,被火引燃,呲呲地發出美麗、耀眼的光焰……
“什麼東西,還真好看。”衆人齊聲驚呼,滿臉欣喜。
阿熱卻是虎軀一震,面若灰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