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邑侯府,在未央宮盤桓了兩日的竇太主終於耐不住性子回來了。
一進門就對董偃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我這個女兒真是白白生養了!一門心思都擱在了那小皇帝身上。我讓她去上林苑探病,她卻對我說,劉家有制,後宮的夫人沒有皇上的聖旨是不能出宮的,就連皇后娘娘也不例外!我同她說,既然小皇帝病得那麼重,自然是沒法子宣旨讓你出宮侍奉,可作爲結髮妻子,出宮去探病是最情理之中的,可是她就是不聽!”
董偃笑着靠在竇太主的身側,“公主息怒,也許皇后不是不願去探視皇上,或許是一早就接了聖旨,皇上壓根就不准她摻合進來呢?”
竇太主看了董偃一眼,“你的意思是?”她這麼急急地回來,也是想聽聽董偃的意見。這麼多年,他的看法總是能給她不小的啓示。
“公主認爲皇上是真的病了嗎?”董偃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這麼多年,皇上還從來沒有生過大病呢。皇上春秋鼎盛,武藝高強,是那麼容易就感染風寒的?而且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侯府起火之後就病倒了,時間上未免也太巧了些。”
竇太主點點頭,“我正是覺得蹊蹺,才讓嬌嬌去上林苑看看的!你說得對,就算真的感染風寒,也不至於這麼嚴重,會昏迷幾天幾夜。可嬌嬌她就是不去!”
“所以這就更加值得懷疑了。皇后娘娘地那番話,明顯是對公主你的敷衍。董偃斗膽猜測。皇上這病十有**是裝地,既然是裝病,那就是故意任由京城亂成這樣。任由公主與平陽主的人互相指責找碴。只等着時機成熟,皇上病好,便可將這混亂的局勢來個大清理。到時候。只怕上至丞相,下至少府三卿。統統都會置換掉。公主您嘛,雖不至於有什麼事,可左右地膀子卻被皇上砍掉了。皇后娘娘要是因此事而牽扯進來,只怕皇上對她的恩寵也難在了吧?”董偃優雅地端起茶碗,遞到竇太主的面前。
竇太主哪裡還有喝茶地心情,董偃所說的,儘管聽起來有些令人難以置信,卻讓竇太主找不到反駁地理由。劉徹早就不滿竇家的勢力了,這麼說來,他是想借平陽公主的手拔除她的羽翼?!
“皇上這是對我們竇家動手了?他居然敢對我動手?當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竇太主的兩隻眼珠子暴凸出來。她那張佈滿了皺紋的臉。顯得很是猙獰,“沒想到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好。好,好得很吶!”
竇太主老邁的聲音聽起來竟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她忽然停了笑,沉聲道:“那嬌嬌呢?嬌嬌她知道小皇帝的意圖?”
見董偃默然不語,竇太主不禁色變,“你是說嬌嬌早就知道皇上的意思,早就知道皇上要把我竇家地最後一點根基連根拔起,卻故意放任不管地?!”
“皇上這麼多年對皇后也算是恩寵有加。也許一早就告訴了皇后不要參與此事。免得殃及她。當然。皇后也許並不知情。畢竟公主是皇后地親孃。說起來。母親和丈夫之間要挑一個出來相幫。實在是棘手得很。”董偃言笑晏晏。輕描淡寫地。卻將竇太主心中地怨怒給勾了起來。
“哼!當真是嫁出去地女兒潑出去地水。嬌嬌她自幼就被小皇帝迷了心竅!當初。當初要不是因爲她!我也不會……”竇太主想到十四年前地那一場宮變。只覺得腸子都要悔青了。“我看是不用指望她了。當真是女兒靠不住。我要不是擔心她地恩寵被那個叫做衛子夫地賤婢搶了去。我又何苦去平陽那裡受氣?這倒好。反倒落了口實。給皇帝找到藉口了!”
竇太主兀自苦惱。想到女生外嚮。當真是恨鐵不成鋼。
董偃柔聲道:“公主息怒。這世間上。最讓人蔘不透地就一個情字。皇后爲情所困向着皇上。董偃又何嘗不是因爲一個情字而甘願永遠陪在公主身旁呢?”
如竇太主這般年紀地女人。經歷多了到老卻反而對少年之間地這種癡言夢語十分着迷。聽得董偃地話。不禁回想起當初收容董偃地情形。不自覺地握住他地手。怨氣也因爲他地這句話而消了一半。“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現在。連女兒都靠不住。她只有相信他了吧。
董偃將竇太主的焦急收於眼底,笑着勸慰道:“公主先別慌。皇上想要削去公主的左膀右臂絕非一朝一夕的念頭,這麼多年,只怕早就存了這個心思。只是掣肘太多,每動一下,便傷了筋骨,這一次,是因爲王太后新喪,皇上想要公主與平陽鷸蚌相爭。倘若你們兩方同時做出讓步,息事寧人,皇上這着棋可就是下錯了!”
竇太主眼前一亮,旋即又暗淡下去,“說得輕巧,豈是那麼容易?且不說要我拉下臉去跟平陽家那個女人低聲下氣說話,我做不到,現在也已經不止是她和我的問題,多少人都被牽扯出來,皇城都已經雞犬不寧了!就算我肯息事寧人,只怕別的人還不願意。”
“同一無所有相比,面子又算得了什麼?”董偃一句話就說出了重點。
竇太主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道:“好,我這就再去會會那個女人。”正準備更衣,外頭傳來一聲輕咳,董偃示意那人進來。
是竇太主指派給董偃的家僕。“太主,董相公,平陽公主帶着人往上林苑去了。”
“往上林苑去了?”竇太主聽得這話,倒是吃了一驚,她迴轉頭看向董偃,又問道,“她帶了多少人去的?”
“只有兩輛馬車,後邊那輛馬車是囚車,裝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在裡頭。”
這話一說,竇太主倒是明白過來了。董偃揮手讓那人退了出去,皺着眉對竇太主道:“看來平陽公主也看出了皇上的意圖,搶先一步去請罪了。倒不知皇上會怎麼處置。”
竇太主又有些不明白了,“照你的分析,皇上暫時還不敢動我和平陽,那女人去了,又能有什麼處置?”
董偃臉頰上的梨渦深陷,“誰讓皇上那個人太難捉摸了,或許他還有更妙的高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