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與孩童們用膳之後,鳳瑤便被顏墨白牽入了攝政王府的主屋。
而主屋也早已被人精心佈置過了,龍鳳燭臺高燃,榻上精緻的龍鳳被褥鋪就,周遭各處,皆是喜慶成片,若不是屋中並沒有貼得喜字,鳳瑤都要以爲這主屋重新被顏墨白布置成了婚嫁的新房。
“你差人這般佈置的?”
鳳瑤被顏墨白牽着坐定在了軟榻,忍不住問。
顏墨白勾脣笑笑,慢悠悠的點頭,“此番歸來,終是得差人好生將這王府佈置一番,好歹是重返之喜,自然得添些喜色。”說着,嗓音稍稍一挑,“鳳瑤可喜歡?”
鳳瑤笑道:“喜是喜歡,只是突然瞧見這些,倒是有些恍神,只覺如此裝扮,倒像是在佈置新房。”
“鳳瑤喜歡便好。舊物翻新,一切除塵,喜色增添,是爲祥瑞。”說着,神色微動,目光朝長案上擺放的兩隻龍鳳蠟燭掃了一眼,意味深長的笑,“只是,我也不曾差人在屋中放置喜蠟,沒料到有人竟是放了,如此也好,當初你我婚嫁之際,鳳瑤本是在做戲出嫁,如今做戲成真,一切都是心甘情願了,不如,我們再就着這兩隻龍鳳蠟燭,再喝一回合巹酒可好?”
鳳瑤眉頭一皺,正要言話,不料顏墨白繼續道:“上回喝合巹酒是在做戲,鳳瑤也不甘願,算不得數,如今你我兩情相悅,再飲合巹酒,意義不一樣。”
是麼?
鳳瑤倒是沒料到顏墨白會如此在意這些,或許當初她與他成婚之際,她表現得的確太過淡漠,有意對外做戲,是以顏墨白對那場婚禮終究不曾太過滿意,連帶這合巹酒,都要重新來喝。
眼見他略是執着,鳳瑤也不打算拒絕,僅是斂神一番,便朝他點了頭。
他勾脣笑笑,整個人風雅卓絕,猶如神祇。鳳瑤極爲喜歡這樣的顏墨白,溫潤,風華,寬厚,甚至,令人安心。
她就這麼靜靜的將他望着,他則稍稍起身,重新去圓桌旁倒了兩盞清酒過來,而後將其中一盞遞到了鳳瑤面前。
鳳瑤擡手皆過,他的手臂則主動纏了過來,隨即與她相視一笑,兩人皆默契的一擡頭,頓時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待得一切完畢,顏墨白親自將鳳瑤抱上了榻。
鳳瑤蓋好被褥側躺在裡側,他則側臥在鳳瑤身邊看書。
鳳瑤本以爲這廝今夜不會再來躁她,眼見他看書也看得認真,正心有釋然,準備安心入睡,卻是許久之後,不待她全然睡着,顏墨白已放下了書,隔空拂滅了燭火,整個人就這麼再度的貼了上來。
這回,他的動作極其的溫柔,彷彿是入了骨子裡的柔和。
鳳瑤腦袋再度空白,心口大跳,整個人抑制不住的緊張。
待得雲雨之後,顏墨白極爲細緻的爲她穿好褻.衣,擁她在懷,垂頭在她額頭深深的落下一吻。
鳳瑤臉頰通紅,腦袋貼在顏墨白懷中,一動不動。
耳裡聽着的是他沉穩的心跳,安心不已。
翌日,天色仍是極好。
鳳瑤與顏墨白起身洗漱之後,這才發覺,攝政王府中各處的花都開了。
遙想當初大英左相差人在攝政王府作惡之際,那時的攝政王府,狼藉一片,如今,一切都已過去,所有的所有全數恢復如初,便是這攝政王府裡的花,也爭相開放,香味濃郁,一派盎然生機。
鳳瑤瞧着那些花,心情也是大好。
待早膳用過之後,顏墨白則牽着她朝王府的後院行去。後院略微有些山丘,丘上種植着成片的茶樹,孩童們得了空蕩,便在茶樹裡穿梭,顏墨白則親自從伏鬼手中接過竹簍,與鳳瑤一道開始採茶。
“當初大英左相差人來這攝政王府,有意在王府作惡,毀壞的東西也是極多,而這片茶樹不曾遭得毒手,也是幸好。”鳳瑤將顏墨白認真採茶的模樣映在眼裡,淡然出聲。
曾也記得第一次還是第二次入得攝政王府時,顏墨白也曾說過他會在府中種茶採茶,只是當初她只覺顏墨白身爲大旭的攝政王,位高權重,不爲君王分擔國事也就罷了,竟還要閒暇的種茶採茶,小日子過得極好,全然辜負了他攝政王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頭銜。
是以,當初她對他啊,的確是惱怒不喜,牴觸之至的。
卻不料兜兜轉轉的,竟被顏墨白徹底收服,這種轉變與緣分,也的確讓人怔愣。
“是啊,若是茶樹毀了,我還得重新採摘,想來今年,便無法讓鳳瑤喝得我親手採摘的春茶了。”顏墨白順勢朝她望來,道了話。
鳳瑤笑笑,也不多言,僅是循着顏墨白的手法開始採茶。
待得茶葉裝了半個竹簍,顏墨白才牽着她一道朝大堂行去,孩童們也紛紛跟隨,在鳳瑤與顏墨白身邊環繞而前,嬉笑追逐。
此情此景,着實讓鳳瑤心中動容。只道是身爲女子,終究容易滿足,即便曾經有鴻鵠之志,如今一切安定,再無憂慮之下,才覺這般與心愛之人在一起,長相廝守,孩童繞膝,也是人生之大幸。
回得大堂後,顏墨白便開始親手炒茶。
他氣定神閒,動作也極其優雅,鳳瑤抱着悅兒在旁觀望,偶爾興致來時,會與他調侃兩句。
則待茶葉全數炒好,他才泡了兩盞茶讓鳳瑤喝,則待茶水入口,則覺清香撲鼻,莫名其妙的發覺這杯茶,竟是生平之中喝過的最香的茶。
鳳瑤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中了顏墨白溫柔入骨的魔,心頭卻又是甘之如飴,欣悅之至。
黃昏之際,幼帝也入府來了。
顏墨白揮退了孩童,僅牽着鳳瑤與幼帝同坐在圓桌,一道用膳。
幼帝開口便釋然的道:“阿姐,皇傅今日上朝來了。”
鳳瑤神色微動,下意識與顏墨白對視一眼,則是片刻,僅道:“皇傅今日上朝來了,是好事。徵兒如今放心了?”
幼帝點點頭,“徵兒還擔心皇傅不會來上朝了呢,以前的時候,皇傅也曾對徵兒提及過辭官之事,徵兒沒應,此番還以爲皇傅是打定主意辭官了,沒想到昨日徵兒去皇傅府中探望時,皇傅竟主動說今日便會來上朝。”
鳳瑤勾脣笑笑,擡手摸了摸幼帝腦袋。
顏墨白則道:“皇傅雖好,但徵兒也莫要太過依賴於他。徵兒是帝王,臣子只是輔佐你的臣子罷了,但若臣子太有性子,不易管束,徵兒必要之際,必得棄之不用,給其下馬之威。再者,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且各地人才濟濟,科舉之事也必得按時進行,提拔人才,爲朝廷灌注新血,徵兒也莫要擔心失了哪位臣子便會致使朝堂癱瘓,天下人才這麼多,隨意挑選幾人出來,都不會讓朝堂真正的癱了。你日後只需全力培植忠心你的臣子便是,納爲心腹,如此纔是爲帝之道,而不是一味依靠於誰,我這話,徵兒可明白?”
幼帝怔了怔,滿面的認真,似在極爲細緻的將顏墨白這話放在心頭消化。
待得半晌之後,他極其鄭重的朝顏墨白點頭,“朕知曉了,多謝攝政王提醒。”
顏墨白勾脣笑笑,也不多言,親自舉着筷子爲幼帝碗中佈菜,幼帝也不拒絕,仰頭便朝顏墨白笑,隨即極爲溫順的將碗中的飯菜吃完,待得一切完畢之後,便告辭離開。
鳳瑤與顏墨白一路將幼帝送出府門。
直至幼帝的車駕消失在夜色盡頭之後,鳳瑤才轉眸朝顏墨白望來,“徵兒何時竟如此聽你的話了?”
且說來也是奇怪,記得回宮之夜,自家幼帝竟破天荒的在她面前說顏墨白的好了,言語之中對顏墨白也毫無任何的牴觸甚至惡對,當真是一改往日狂烈牴觸的態度,對顏墨白突然親近,這點啊,也是在她意料之外。
“或許,當初我在大英救了他,他心中感激,是以便對我改變了態度;或許,他知曉我對你用情至深,並無惡意,他也纔對我放下心來;又或許……”
話剛到這兒,他突然意味深長的頓住了。
鳳瑤猝不及防一怔,當即問:“又或許什麼?”
他勾脣笑笑,幽幽的目光朝鳳瑤落來,徑直迎上了鳳瑤的眼,“又或許,他如今真正的長大了,老成了,知曉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了,是以,理智與心智讓他將我當做了他的姐夫,當做了他的家人,是以,我的話,他自然會聽。”
這話入耳,鳳瑤眸色起伏半許,卻又是片刻,微微而笑,“如此,便也是極好,我還曾擔憂你與徵兒處不來,如今則見,你二人也是能處好的。再者,徵兒如今,的確不是往日的徵兒了,性情與心智都改變了些,如此,我也是放心不少。”
顏墨白緩道:“徵兒近些日子的確成長得快。還記得當初在大齊之時,他被齊王控制,也能保持鎮定。他是有帝王之能的,只是日後還得多加磨鍊。”說着,捉緊了鳳瑤的手,緩道:“外面風大,先回院裡去吧。”
鳳瑤點點頭,隨着他的牽引轉身回院,只是待入得主屋後,剛合上屋門,伏鬼的嗓音便突然在門外響起,“皇上,屬下有事稟報。”
顏墨白神色微動,卻又是片刻之際,所有的表情全數恢復如常。
鳳瑤稍稍擡眸,下意識的問:“這麼晚了,伏鬼能有什麼事稟報。”
顏墨白笑笑,“如今天下雖是太平,大旭尚且有徵兒坐鎮,大英有墨玄盯着,但大周大齊大盛三國,則無真正的能人打理,是以,前些日子路途之上,我便差伏鬼去搜羅天下謀士輔佐我往日軍中最是得力的心腹之人,有意讓心腹徹底在諸國坐穩,爲我分憂。想來伏鬼今夜,便是爲了向我稟報那些謀士任職之事。”
鳳瑤怔了怔,心頭略是有些起伏。
終究是顏墨白親手打下來的江山,如今交由心腹與謀士來打理,萬一那些人會生得野心,到時候對顏墨白來個釜底抽薪,豈不危險?
她默了片刻,緩道:“你那些心腹與謀士當真可靠?萬一那些人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你要再控制,就難了。畢竟,天下之人,誰人沒半點的野心,權勢與富貴面前,所有人都容易動心。”
她這話卷着濃濃的勸慰之意,然而顏墨白聞之卻並未變得臉色,整個人依舊從容自若,似是骨子裡都透着自信,毫無半點的起伏與擔憂。
“鳳瑤放心,那些人,翻不得天。”僅是片刻,他悠然的道了話。
“你怎如此篤定?可是那些人有把柄在你手裡?”鳳瑤下意識的問。
他勾脣笑笑,似也不打算隱瞞她,開口便問:“下蠱算不算?世上之人,的確皆有野心,只是野心有大小之分罷了。權勢與富貴面前,也的確容易動心,但若是沒命了呢?一旦沒命啊,再多的金銀,再好的位置,都沒命來享,甚至還得連累九族。是以,只要那些人不曾瘋癲,都會清楚其中厲害,只要清楚其中的厲害,便翻不了天。”
是嗎?
鳳瑤眼角一挑,全然明白過來。
只道是顏墨白果然是心思縝密,看似言笑晏晏,溫潤從容,實則早已是全盤佈局,不會讓任何人或事脫離他的掌控。
心思至此,她對顏墨白着實佩服。
如他這樣的人,有能耐打天下,也有能力控制天下,他似是骨子裡都漫延着強者的血液,彷彿本來就該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霸主。
“嗯。這些事你有計量便好。先下手防備總是沒壞處的。”鳳瑤默了片刻,回了話。
他則笑得柔和,緩緩起身站定,垂頭朝鳳瑤道:“我此際要去與伏鬼商議謀士之事,鳳瑤可要去聽聽?只是如今夜色已晚,你今日陪我採茶也該累了,不如,你便好生在屋中休息如何?我去去便回。”
鳳瑤並無任何懷疑,自然而然的點頭。
顏墨白與伏鬼有要事相商,她如今倒是的確沒興趣去旁聽。甚至,有關顏墨白大權之事,她是無心去插手太多,只道是政務與權力之事本是極爲特殊,她最好是不要去幹涉顏墨白太多,而顏墨白本也是有心之人,有些事即便她不干涉,顏墨白也會主動對她說。
就如今夜之事一樣,顏墨白會對她直白的說,是以,自然也無主動去幹涉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