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被陳薇這話說得一怔,但稍一琢磨,可不是嘛,前有王路,後有黃瓊,都是陳薇照顧看護的,至於看護效果――兩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就在眼前,就知道陳薇有多精心了。
王路知道,這又是陳薇幫自己收攏民心啊――他媽的,誰說領導好當,讓他來試試看!這年頭,誰都不是呆子肉頭,沒有點乾貨,就算別人當面衝你笑,轉頭就是一口唾沫。
王路強忍着心酸:“這事兒就這樣定了。錢部長,有關蔡春雷的治療和看護方案,你會議結束後,再和陳部長商量吧。大家還有沒有別的事兒?”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路一揮手:“散了吧。”
衆人一窩蜂地出了門,王路在後想送――原本,這廝又想玩解衣衣之,推食食之那一套,說要把崖山上唯一的住所――龍王廟讓出來給老弱住。
但這個提議被衆人很乾脆地否絕了,就連陳老伯,也不願意住在龍王廟裡,“小王哥,你自己也受着傷咧,光顧別人,不顧自己也不行啊。說一千道一萬,你現在是我們崖山的主心骨,上上下下多少人盼着你早些養好身子,帶領我們重新過上好日子咧。”
站在龍王廟門口,堅持着相送到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後,王路才吁了口氣,腰一下子軟了下來,旁邊的謝玲見他身影一個踉蹌,立刻一把扶住:“怎麼了?傷口又發作了嗎?我這就去叫錢正昂。”
王路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要去麻煩人家了,我上山後錢正昂已經抽空給我看過了,只是胸口的傷口縫線有點綻開,已經重新處理過了。”
謝玲嘆了口氣:“快回家休息吧,這次下山可也夠折騰的了,我當時拍着胸脯對姐保證能護好你的安危,沒成想在鎮口防線受到那隻武裝喪屍攻擊時,還是靠你才救了我,結果又把你的傷口扯着了。”
王路捏了捏她的手:“傻丫頭。一家人,說啥兩家話。”回頭看看:“王比安呢?”
謝玲道:“姐帶着王比安先一步回房間了,說是要收拾東西,準備去照顧蔡春雷。”
王路苦笑。一家人,連安安樂樂在家裡休息一晚也不成。
謝玲扶着王路回到龍王廟的臥室,陳薇正在牀邊收拾一些衣物--這次照顧蔡春雷,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監禁,雖然說時間不長,可該準備的,也要準備好。以防不時之需。只是陳薇已經頗有經驗了,這時倒是有條不紊,邊忙碌,還邊和王比安絮叨着,囑咐他要聽謝玲的話,照顧好自己,看護好爸爸。
王路進了房,陳薇連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手好涼。這樣冷的天,大半夜裡站在外面,又是何必。你爲人如何。做了這樣多事,人家眼睛也不是瞎的,這種表面功夫,以後還是少做吧。吃力不討好。”
話裡雖有埋怨之意,卻是肺腑之言。
王路笑笑:“哪裡就這樣弱不禁風了?倒是你自己,要當心。”
陳薇道:“你就放心吧,我也不是冒失的人,封所長告訴我說,他們已經找了一個半封閉的石窟小洞做臨時的監護室,裡面一應設施齊全。還有專人把守。我只不過是換個地方睡一覺就是了。”
一時無話,陳薇終於收拾好衣物,放在一個雙肩包裡,揉了揉王比安的腦袋,推門而出,臨出門前。突然對謝玲道:“王路身體不便,你、就近點照顧他吧。”
謝玲有點摸不着頭腦,隨口嗯了一聲,送陳薇出了門。
謝玲回來後,關了門,轉身看到,王比安已經睡在了高低牀下鋪--這段時間王比安身體不便,兩人就換了個位置--王路正坐在牀邊,皺着眉單手脫衣服。
謝玲忙過去,扶着他的胳膊,輕手輕腳幫他將衣服脫了,又脫了鞋子和褲子,正要扶着王路進被窩,眼一掃過牀,卻是一怔。
牀已經鋪好了。是剛纔陳薇鋪的。
一張牀,兩條被子,兩個枕頭。
陳薇和王路同睡時,從來是一條被子,兩個枕頭。
如今牀上這兩條被子,是讓哪兩個人同睡,卻是不言自明瞭。
謝玲突然明白過來陳薇臨去時所言“就近照顧”之意,輕飄飄一句話,卻分明是將王路“交”給了自己。
王路倒還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他累得每塊骨頭都咯吱作響,一頭躺倒後,舒服地嘆了口氣,閉着眼道:“你也快睡吧,可也不早了。”
謝玲從鼻子裡輕輕嗯了一聲,踮着腳,嗒一聲關了燈。
王路聽到黑暗中一陣細碎聲,曉得謝玲在脫衣服,再過了片刻,身下的牀突然一沉,然後有個身子摸索了上來,躺到了自己身邊。
王路一怔,睜開眼,剛啓脣道出個“你”字,黑暗中只聽到“噓”的一聲,一根纖細的手指比在自己嘴脣上,緊接着,一股熱氣撲到耳朵,低語道:“姐讓我就近照顧着你。睡吧。”
王路躺在黑暗中,雖然看不到旁邊謝玲的身影,卻能清晰地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嗅到她的髮香,禁不住琢磨了一下陳薇臨去時的一言一行--真是的,這算什麼,所有權轉讓嗎?
只是,自己現在重傷在身,旁邊高低牀上又有王比安,就算是想玩什麼心眼兒,也是有心無力啊。
不過,這算是自己和謝玲關係的一大進步嗎?正頭娘子同意小三暖被窩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睡覺睡覺,山下的屍潮還沒退去呢,自己就在這裡意淫了。
得,睡覺吧。
王路原以爲,謝玲溫香軟玉在身側,自己會激動地睡不着覺,卻沒想到,纔沒合上眼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睡得沉睡得香,原因無他,只不過沒有危機感而已,屍潮雖然洶涌。卻也奈何不了據險而守的崖山衆人,不再需要捨生忘死,不再需要生死相搏,從肉體到精神。都得到了徹底的放鬆,其實這一晚,在崖山,沉沉入睡的何止王路,除了別有懷抱的人--或者屍,人人都陷入了甜美的夢想。
但總還是有人沒有睡的。
一座石窟的角落裡,放着兩張牀。從貯藏的物資裡找到的兩張鋼絲牀,一張,上面躺着蔡春雷,另一張,和衣而睡的正是陳薇。
牀旁邊放着幾臺紅外線取暖器,雖是在石窟裡,暖烘烘的卻甚是舒服。
蔡春雷的睫毛抖了抖,呻吟了一聲。“水。”他喃喃低語着。
本就半睡半醒的陳薇翻身坐起,從旁邊的暖水瓶裡倒出了一杯鹽開水,端到了蔡春雷身邊。
蔡春雷下意識地一擡身。嘎吱一聲,這才發現,自己被用繩索牢牢綁在牀上--蔡春雷可不是瘦弱的黃瓊,雖然斷了半條胳膊,可變成喪屍後發起狂來,也不是陳薇一個女人能對付的,所以封海齊將他結結實實綁起來時,連王德承也沒有異議,甚至還因爲陳薇來貼身照顧,而連連道謝。
陳薇忙用手拍了拍蔡春雷的胸口:“莫急莫急。我餵你喝。”
當下熟練地取過針筒,給蔡春雷喂起水來,邊柔聲道:“這是鹽水,你流了不少血,喝這個,能補充血液。”
蔡春雷喝了水後。人似乎清醒了不少,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繩索,又瞟了眼斷臂處包紮的紗布,突然啞着聲道:“我要死了嗎?”
陳薇瞟了眼自己的牀下,那兒的陰影裡,躺着一把斧頭--雖然洞口邊就有警衛,她只要招呼一聲,就會有人衝進來,但封海齊還是堅持在她牀下放了把斧頭--安全這東西,再怎麼小心也不過份。
陳薇取過毛巾,替蔡春雷拭了拭嘴角的水漬,柔聲道:“說什麼傻話,就斷了條胳膊,哪就會死人了?我老家那兒,以前有不少小機械工廠,沒有良好的安全措施,農民工斷指頭、斷胳膊的可不少,還不都活得好好的。”
陳薇這話倒不假,剛剛開放那陣兒,安全意識遠沒有現在強,因工傷斷幾根手指是很常見的事,農民工拿了極低的賠償費,回老家一樣下田幹活。
蔡春雷眼睛赤紅,呆呆地直視着洞頂:“你用不着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被喪屍咬了,活不了多久了。誰會來砍下我的腦袋?是你,還是封海齊,要不,是王德承?”
蔡春雷的反映,在陳薇意料之中,她以前也誤以爲被長刀男傷過感染了生化病毒,那種輾轉反側心如煎熬喪心若死的感覺,她都一一經歷過。這時,她卻如閒話家常般道:“哪就這樣嚴重了?咱們又不是沒有辦法,王路砍了你的胳膊,就已經阻止了生化病毒傳播了。”
蔡春雷被王路當衆斷臂時,就已經猜到了王路爲何這樣做,但親口聽得陳薇說這辦法有效,卻是第一次。
任誰,聽到這與自己生死相關之事,都會失態,蔡春雷使勁擡起頭,額頭青筋暴起:“你、陳部長你說得是真的?我,我真的沒事了?我不會變成喪屍?!”
陳薇拍了拍他被綁着的手道:“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們把你巴巴兒弄到山上做什麼?”
蔡春雷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繩索:“陳部長你不要騙我,我要真不會變異成喪屍,你們綁着我做什麼?”
陳薇正色道:“蔡春雷,你好歹也是個爺們,怎麼連小孩子都懂的事情都想不明白。這是正常的隔離措施,當初黃瓊生病感冒時,不也是這樣綁起來的?”
蔡春雷一怔,喃喃道:“對,沒錯,這是正常的隔離措施,是的是的,我以前聽說王隊長生病時,也曾被隔離過。這隔離的規矩,連王隊長都要遵守,那我自然也沒有頭上出角的理兒。”
陳薇幫他掖了一下剛纔掙扎時掉落的被子:“可不正是這樣?好好睡吧,等明天醒過來,一切都會好的。”
蔡春雷緩緩閉上了眼睛:“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他頓了頓:“陳部長,你、你就在我身邊吧?”
陳薇嗯了一聲:“我就在你身邊。”
“謝謝。”蔡春雷喃喃道。閉上眼,不再說話。
陳薇看着蔡春雷略顯蒼白的臉色,知道,自己的一番謊話,根本沒有騙過蔡春雷。
什麼明天就會好的。就是狗屁。
生死,只能由天。
但這個時候,蔡春雷需要謊言,有時候。有很多時候,謊言,也能給人以力量。
隔着一道厚重的石壁,封海齊正坐在一塊石頭上,抽菸。
聽到隔壁石洞裡隱隱傳來的陳薇的聲音,他陰沉的臉色難得地笑了笑--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在封海齊心中,陳薇比王路還要勇敢。
王路這廝。依仗的只不過是異能,而陳薇的勇氣才真正來自她的內心,來自她對家庭的愛。
想到家庭,封海齊皺了皺眉,他想到了謝玲。那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可惜了,偏偏陷入了感情的漩渦。
算了,人老了。看不懂年輕人的事了,由他們折騰吧。
一陣腳步聲從外面響起,不一會兒。閃進周春雨等人,他們剛剛巡邏回來,準備換班。
石窟裡響起一陣低沉的聲音,穿衣聲,嘟囔聲,取用兵器的撞擊聲,周春雨大步走了進來:“封所,還沒睡?”
封海齊沒作聲,只是繼續抽菸。
周春雨不禁一愣,封海齊是從來不抽菸的--自從他在一次潛伏中。因爲抽菸殘留的煙味,被敵人發現,從而犧牲了兩名戰友後,就再沒抽過煙。
周春雨不禁放慢了腳步,找了塊石頭坐了下來,乾脆明瞭地問道:“爲什麼事兒?”
封海齊扔下菸頭。用腳尖碾了碾。
“太巧了。”他道。
“我總覺得,這一切發生得太巧了。”
“王路指揮智屍不是一次兩次了,他雖然自以爲是,但此前還從來沒出過問題,可偏偏這一次,智屍卻違背了他的命令,攻擊了錢正昂。”
“王路前後在原木一號身上做過多次試驗,偏偏這一次,原木一號反抗了。就在智屍襲擊錢正昂時,他反抗了。”
“原木一號從來沒上過崖山龍王廟,可他卻在黑夜中,準確找到了龍王廟的位置,劫持了兩個孩子。”
“鄞江鎮的防守,看似危險,但實際上是有驚無險,如果照着我的計劃,在有效殺死負責指揮的智屍後,這次屍潮,我們就熬過去了。可偏偏在最緊要的關頭,鎮子裡的智屍和喪屍們卻暴動了。”
“在你封閉了半個鎮子這樣長時間裡,呆在房子裡的智屍喪屍從來沒什麼異樣,偶然有幾隻不開眼的從樓上跳下來,連孩子們都能收拾了。可就在今天,它們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們主動突擊時,集體暴動,統一行動。”
“這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
“巧得讓我堅信,如果沒有人在後面搗鬼的話,這所謂的巧合,根本不會發生!”
周春雨並不是笨蛋,如果說此前激烈的戰鬥讓他無暇思考這些的話,封海齊如今這樣細細一分析,他也立刻分辨出其中的古怪來,他騰地站了起來:“你是說,有人策劃了從原木一號襲擊到指揮鄞江鎮上喪屍智屍暴動的所有行動?!”
封海齊沒出聲,只是直視着周春雨的眼睛,周春雨揹着手轉了幾圈:“會是誰?會是誰?實驗室裡向來只有兩個人,王哥,錢正昂,他們總不可自己襲擊自己吧?鄞江鎮裡的喪屍智屍暴動,如果是人爲的話,又是誰又有誰,能指揮得動它們?異能,能幹這一切的人,只能是異能者!沈慕古?不,不,不可能是他,他沒那膽量,再說,原木一號出逃時,他一直在鳴鳳山。那還有誰,裘韋琴?盧鍇?也同樣不可能。難道我們中間還隱藏着別的異能者?”
封海齊抱着胳膊道:“你爲什麼光想着人類,難道,你就沒想過我們這裡,同樣有非人的存在能做到這一切嗎?”
周春雨差點跳起來:“你、你是說那個姓奚的傢伙?!那個、那個怪物!?”
但他立刻搖了搖頭:“不,不可能是他,他的老婆孩子還在我們手裡捏着呢。”
封海齊哼了一聲:“愚蠢,對一個不是人的怪物,卻以人性來衡量他的行爲模式。”
周春雨有點尷尬,但他嘀咕道:“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那個、那個傢伙在防線上可的確是盡心盡力幫了我們忙的,如果不是它,我沒那麼快找出指揮的智屍。再說,它一直在我們監控之下,黃冬華年齡雖小,做事倒也拎得清,那個傢伙如果有什麼異動,他不可能不察覺。”
封海齊突然道:“殺了他。”
周春雨一怔,難以置信地反問道:“你說什麼?”
封海齊堅定地道:“殺了他,殺了他們一家。有時候,只要有懷疑就夠了。”這就叫莫須有,但正如封海齊放言,只要有懷疑就夠了,戰場上,生死只在剎那,莫須有,已經有足夠理由殺人了――何況,現在殺的並不是人,他和他的一家,只不過是堆活動的屍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