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海齊話音剛落,已經隨手取過了斧頭,大步向洞窟一頭走去,在那兒,原是關押智屍的大坑裡,如今正住着奚加朝一家。
到了山上後,王路出於“感激”奚加朝出手相助,很快就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不但爲奚加朝的老婆鬆了綁,還安排了一頂帳篷給他們休息用--雖然說,智屍是不需要睡覺的,但這好歹證明了王路的態度。
只不過,出於安全考慮,奚加朝一家還是被安置到了石坑底。
周春雨見封海齊居然說殺就殺,連忙攔住了他:“封所,等等,王哥留着他們,自然是有用的,你這樣子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殺了,我看這、這,不好吧。”
封海齊眉毛一揚:“王路那兒我自會找他解釋,他的一些做法我並不認同,對抗喪屍對抗生化病毒,說到底靠的還是我們人類自己。怎麼能夠把希望寄託在一隻--一隻那樣的鬼東西身上?非我族類,非心必異!”
封海齊是周春雨的老領導,又一路照顧扶持過周春雨和梨頭,周春雨不敢強攔,他只能苦苦勸道:“封所,不管怎麼說,還是和王哥商量一下吧,那個傢伙還是有點用處的。不是他相助,我們從鄞江鎮裡撤退的時候,恐怕還會有更多的傷亡。封所,你以前也說過,爲了勝利我們可以和魔鬼交朋友。不管他本質是什麼,只要能爲崖山所用,我們又何苦糾纏他是人是鬼?”
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大,周春雨想搶下封海齊手裡斧頭,兩人不知不覺中扭纏在了一起……“你們在幹什麼?!”一個疲憊的聲音響起。
周春雨和封海齊不約而同扭過頭,只見不知何時石窟裡圍了一圈人,而站在頭裡的,不是王路,卻是誰。
卻原來是兩人的爭執吵鬧聲太大,將石窟里正睡覺的大夥兒吵醒了。大家一時不知他們兩人在爲什麼爭吵,也不敢上來相勸,盧鍇機靈,連忙跑到龍王廟。將王路叫醒匆匆趕了過來。
此時此刻,王路是一肚子下牀氣,無論是誰大冬夜的,在暖和的被窩裡睡得正香,然後被推醒,套了件大衣就匆匆頂着寒風跑出來,都不會有好心情。
只是。吵架的是封海齊和周春雨,這兩人是崖山王路所依靠的真正核心力量,一聽說這兩人之間居然爭吵起來,王路不得不強打精神趕了過來。
周春雨聞聲看到是王路星夜趕來,鬆了口氣,再爭下去,他可不一定擋得住封海齊,他連忙小跑過來:“王哥。對不住,把你吵醒了。”又衝着圍觀的人羣揮了揮手:“大夥兒散了吧,這深更半夜的。看什麼熱鬧。”
王路曉得周春雨肯定有什麼不能爲人道的事要與自己單獨說,便也向四周衆人道:“睡吧睡吧,大冷天,可別感冒了。我可只有一個老婆,要是天天伺候你們感冒發燒的,我可沒人陪牀了。”
衆人訕笑着陸續散去,王路左右看了看,找了臺油汀前一屁股坐了下來,伸出手烘着油汀,對聚過來的周春雨和封海齊道:“坐吧。坐下說話。”
周春雨和封海齊坐了下來,周春雨還特地坐在封海齊外側,似乎要防備他突然起身去殺奚加朝。
王路苦笑了笑:“到底怎麼回事兒啊?我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封所長想殺奚加朝。”周春雨很乾脆地道。
“爲什麼?!”王路瞪大了眼。
“因爲封所長認爲原木一號的出逃和這次鄞江鎮喪屍的突然暴動,都是奚加朝乾的。”依然是周春雨在答話,封海齊自打坐下後,就一直陰着臉把玩手裡的斧頭。
王路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是這樣啊。”他的語調居然非常輕鬆。似乎周春雨說的是――封海齊打算去吃碗牛肉麪。
但他接下來的話就石破天驚了,驚得周春雨差點跳起來――“我還以爲就我一個人懷疑奚加朝呢,原本老封你也察覺古怪了。厲害,果然是當兵的出身。”
封海齊停止了擺弄斧頭,周春雨張口結舌,王路嘆了口氣:“對不起,先向兩位道個歉,以前我一直把身有異能的事藏着掖着。”
雖然不知道王路爲什麼突然把話題從奚加朝身上扯到自己的異能上,但封海齊和周春雨都沒有插嘴,只是認真聽着。
王路撓了撓頭:“該怎麼說呢?我相信你們以前也一定在懷疑我的一些古怪的行動――這肯定是隱瞞不了有心人的眼的,當然當然,相信你們也可以理解,我之所以不公之與衆的願意。但現在――嗯,形式不一樣了,象異能這種事,說開了,纔對大家,以及對我有好處。”
“我不知道沈慕古、裘韋琴、盧鍇的異能究竟是種什麼東西,但在這裡,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兩位,我身上的異能,其實是種疾病,一種生理缺陷。”
“自從我感染二度生化病毒併成功抵抗住了病毒的侵襲後,我的前額腦葉就有一團血塊,壓迫着我的腦神經――這一點,你們可以向錢正昂證實,他親手給我做了檢查。因爲這團血塊在存在,我的身體出現了類似中風的症狀,比如說會突發性的全身失去感覺。而與之相應的,喪屍、智屍就會把我當成它們的自己人。”
周春雨面容古怪,半晌才道:“爲什麼會這樣――我是說,爲什麼它們,會把你當自己人?”
王路聳聳肩:“我不知道,也許是我的腦電波也相應改變了。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你把手放在鼓面上,敲出的鼓聲都會變音呢,何況我的腦袋裡有塊血栓。”
“這個異能的用處,你們也已經看到了,在喪屍智屍中我如入無人之境,但缺點也很明顯,異能的失效並不受我的控制,如果在喪屍堆裡突然失效了,我同樣會被吃掉。”
“藉助這個異能,我也在喪屍智屍身上進行了不少試驗,發現了不少關於智屍的秘密。”
“再次向你們抱歉。此前沒有向你們透露關於智屍的一些情報,這是我的疏忽。”――這就是扯鬼了,這根本不是什麼疏忽,而是王路故意的。知識就是力量。在哪朝哪代都一樣,王路多知道一點關於智屍的知識,就比別人多一份生存的希望,這完全是王路以前守着小家過日子的小富農心態在搗鬼。
王路老着臉皮胡扯,周春雨和封海齊也不戳穿,認真聽他接下來的話――這纔是最重要的。
王路遲疑了一下,組織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和語言:“我認爲。從本質上講,智屍和我們一樣是人。我這樣說,大家都能瞭解,因爲,畢竟它們是以我們爲本體轉化的。但智屍在某些程度上,卻比我們先進――”他向周春雨點了點頭:“沒錯,你沒聽錯,智屍比我們先進。我不知道生化病毒對它們的腦部是怎樣起作用的。但顯然,智屍們可以通過腦電波而不是語言互相交流。甚至,它們可以通過腦電波互相瞭解。就像我們通過一個人的外表衣着來了解對方一樣,但智屍的這種互相瞭解,可比我們以衣視人高明多了。它們查看喪屍和智屍的記憶,就像你們翻看一本日記本一樣。當然,如果智屍不願意,它也能阻擋對方的‘觀看’。”
周春雨不愧爲警察,他很快理順了王路囉哩八嗦一堆話裡的信息要點,他皺着眉道:“這就意味着,一隻智屍可以通過腦電波控制百米內的同伴,同時。它還能通過這一區域內的喪屍智屍調查瞭解所有戰況,如臂使指啊,這纔是真正的如臂使指,相比之下,美帝的戰場信息數據鏈真是弱爆了。”
他猛地重重一拍膝蓋:“該死!這樣看起來,那個姓奚的傢伙果然有問題!在實驗室裡。一定是它操控了智屍對錢正昂的襲擊!只有它有這個條件!也有這個動機!”
“對了,還有鎮子上喪屍智屍的暴動!它穿鎮而過時,正好可以對鎮內的喪屍智屍下令。”
周春雨猛地站了起來:“走,封所長,咱們去幹掉那個傢伙!”
王路淡淡說了一句:“那奚加朝的動機是什麼?”
“什麼?”周春雨摸不着頭腦,“什麼動機?”
王路一攤手:“智屍不是喪屍,滿腦子只知道吃,它們做事也有着明確的目的,無利不起早,奚加朝這樣大費周折,卻是爲了什麼?”
周春雨覺得王路肯定是沒有睡醒,這樣簡單的問題還用得着問嗎?他脫口而出:“當然是爲了殺你,殺我們崖山所有人,然後救出它的老婆還有肚子裡的小雜種。”
“他救了我。”王路簡短地道。
周春雨呆立當場,就連一直沉默着的封海齊,也呼一下站了起來:“小王,你會不會弄錯了?”
王路苦笑了笑:“你們還記得卡車返回崖山時,有一隻喪屍突然從樓上跳下來,摔在車內,被我殺死的事嗎?”
這事兒,封海齊和周春雨雖然沒有親見,卻也聽裘韋琴等人說了,當下點了點頭。
王路疲憊地揉了揉臉,低聲道:“看見那一幕的人,都以爲我是利用異能殺死了那隻喪屍。可事實上,我當時根本不在異能狀態,喪屍只差着幾毫米就能咬着我,是奚加朝阻止了喪屍的動作,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反擊。如果他有心殺我,甚至不需要指揮那隻喪屍,只是放任它行動,那我現在就已經是隻喪屍了。”
王路擡頭看看擰着眉的封海齊坦然道:“老封,你現在還想殺奚加朝嗎?如果你現在還是想殺他,你知道,我不會攔你的。”
封海齊重重一屁股坐了下來:“你真的認爲和那樣的傢伙合作是個好辦法?”
王路嘆了口氣:“不是什麼好辦法,但的確,是個辦法。到現在爲止,奚加朝還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原木一號的事兒,鎮上的喪屍暴動,我看真的只是巧合。”
他頓了頓道:“而且我始終認爲,解決生化病毒感染這個問題,有兩把鑰匙,一把,握在我們倖存者手裡,一把,握在智屍手裡。”
王路這話。很裝B,很文藝。其實說穿了很簡單,醫學研究,從來是需要用患者來當觀察實驗樣本的。同時也需要在健康人身上做試驗。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奚加朝以及他的一家,的確是非常重要的生化病毒研究樣本。
殺了,太可惜了。
如果說,封海齊方纔和周春雨爭執要以莫須有的理由殺了奚加朝還多少有點由頭的話,那麼在王路已經證明了奚加朝的“忠誠”的情況下,還要堅持殺他。那麼今後崖山又可以增添一處新景觀――風波亭了。
王路搓了搓手站了起來:“早點睡吧。”
周春雨道:“我送送你。”
“送什麼?”王路搖了搖頭:“就這幾步路。相信我,崖山是安全的。”
王路經過石窟時,看到一處石壁邊,站着一個人影,正是陳薇――外面鬧成那樣,自然也早就驚動了陳薇――他頓住了身影,擡手向陳薇搖了搖,陳薇點了點頭。轉身閃進了石壁後,蔡春雷睡得有點不安分,體溫有點升高。當然。這並不一定是生化病毒造成的,斷臂後必然伴隨着炎症,發燒也是症狀之一,陳薇得看緊點。
王路匆匆行走在山道上,他今天對周春雨和封海齊的話,依然還藏了一手,比如,他根本沒提自己血的特殊作用,以及遠在金陸村的鄭佳希的事兒。
這事兒,不但不能提。王路還決定將它瞞得死死的。
王路敢於袒露自己的異能,但絕對不敢將自己的血液能讓人變成智屍透露半點口風,開玩笑,這消息要是一經傳出,那自己可真變成唐僧肉了,倖存者爲了得到他的血。非把他抽乾了不可。
王路匆匆回到龍王廟的臥室,進門時帶進了一股寒風,謝玲迷迷糊糊道:“回來了?”
王路嗯了一聲,謝玲翻了個身:“半夜三更的,可是鬧什麼事兒?”
王路邊脫鞋邊道:“一點小誤會,睡吧。”
謝玲沒吭聲,王路正要掀開自己的被子,謝玲突然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搭在了他胳膊上:“進來吧,我這裡暖和,你去了半天,被子早冷了。”
王路一怔,謝玲又扯了他一把,王路半推半就鑽進了熱乎乎的被子裡,立刻,一個帶着體溫的胴體捱到他的身邊,耳邊是一股夾着熱氣的低語:“別動歪腦筋,老老實實睡覺。”
王路無聲地咧咧嘴,這丫頭,活活要人命,但一想到剛纔在石窟看到陳薇孤獨的背影,王路的心情又低落下來,娘希匹,睡覺!
“睡覺。”周春雨悶悶地站起身,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封海齊又枯坐了半晌,終於也嘆了口氣,依然坐回陳薇所在的臨時監護室旁邊――這一夜,他將一直守護在這兒。
夜越來越深,睡着的是人,不睡的是屍。
喪屍,智屍。
鄞江鎮上,鬧哄哄的,頗有幾分嘉年華的味道。
崖山衆人雖然退走了,但街上的燈卻依然亮着,甚至包括那些還完好無損的霓虹燈招牌,鎮外涌來的喪屍智屍,鎮內還在忙着拆門的喪屍智屍,擠成一疙瘩一疙瘩的。
在成羣結隊的喪屍中,擠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手裡抱着包袱,身後跟着兩隻喪屍狗,正在挨個兒苦勸:“大家走吧,走吧,離開這個鎮子,這裡沒什麼好吃的。”
這不是鄭佳希,又是哪個,王路帶着崖山衆人安全離去,讓這孩子鬆了口氣,然後,抱着極爲天真的想法,鄭佳希忙碌着勸說闖入鄞江鎮的外來屍們,懇請它們離開鎮子――這鎮子可是鄭佳希的孃家,雖然說天下喪屍是一家,可鄭佳希還是希望這些“親戚”別在“孃家”搗亂了。
還別說,鄭佳希的勸說的確起了作用,那些喪屍衝進鎮子後,失去了崖山衆人的身影,沒了進攻目標,就在鎮子裡亂轉起來,鄭佳希身爲智屍,命令一出,無不乖乖聽從,轉身沿着四明東路,向鎮外,向四明山深處走去。
但也有不聽令的,那自然是被別的智屍在指揮的喪屍們。智屍們好不容易突破高壓電網防線,死傷了這樣多的喪屍同伴,就是想吃崖山衆人的肉的,如今撲了一頭空,正想沿着崖山人留下的氣味追尋下去,卻沒想到被鄭佳希橫插一手,它們竭力收攏着受到鄭佳希干擾的下屬,企圖重新組織起前往崖山的進攻。
於是一時間,冬夜的鄞江鎮硬是熱鬧得緊,喪屍們亂哄哄擠來擠去,喪屍狗在屍羣中打轉,偶然有一兩隻不開眼的喪屍從樓裡跳下來,砸倒了臨街的同伴們,更添紛亂。
鄭佳希雖然忙碌,心裡卻挺高興的,她能想像出,等屍潮退去,王路率人下山時,看到一個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的鄞江鎮,一定會很開心。
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使者,你、你爲什麼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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