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中,汪建文睜開了眼睛。陌生的屋子,陌生的被褥,還有窗口那串陌生的風鈴。眨了眨眼,殘存的睡意消失了。她呼地坐起,抓過衣服急穿。
兩聲敲門聲後,蕭紫玉輕輕推門進來。“睡得好嗎?”
汪建文笑着點了點頭,難爲情地說:“對不起!給你添麻煩啦。”
“喂,我們之間就不要再說肉麻的話啦好麼?”着手疊被。”
“哎喲!你快給我放下,我自己疊。”汪建文褲子也顧不得系啦,過去搶着疊被子。
蕭紫玉推開她。“你還是去洗漱吧,該吃飯啦。”
汪建文鬆開手,猶豫一下問:“大哥走了嗎?”想着昨晚的言行,臉不知不覺熱啦。
蕭紫玉頭也未回地答:“正在吃飯呢。”
汪建文忽然坐在牀上,摸着臉瞟着蕭紫玉,“我昨晚太丟人了,咋出去呀?還是等他走嘍我再出去好了。”
“隨你。反正八點開會,現在已經七點十五了。如果你的妝能化得簡單一點,再睡一會兒也來得及。”
汪建文抿着嘴不動地兒。
李勃然在抽菸,皮衣和文件包放在一邊。
蕭紫玉過去拿起皮衣到了他跟前,他撲棱一下站了起來,受寵若驚又情意綿綿地問,“幹嗎呀你?”
“趕你走哇。你不走她就不出來。八點開會呀。”
李勃然抓住她的手輕輕吻吻,輕聲低語,“你有多久沒有幫我穿衣服啦?”見她立起眼睛,忙答:“一年零五個月。”
蕭紫玉慢慢咬住嘴脣:那時你跟那個大學生正打得火熱,還用着我幫着穿衣服嗎?淡淡笑笑她說:“你的記性真好!”
李勃然算出那個微妙的時段,急忙拿起皮包向門走去。
蕭紫玉小跑着去敲敲客房的門。“可以出來啦。”
汪建文拉開門,賊頭賊腦四下看看,然後飛也似地進了衛生間。
到了二號標準廠房門前,看着橫七豎八的自行車,蕭紫玉說。“來的人還真不少啊。”
汪建文不出聲,一腳踢倒一輛擋道的車子,率先進了大門。
蕭紫玉扶起車子,然後挪動擋道的其它車子。
汪建文發現蕭紫玉沒有跟上來,回身見她正在做好事,立即想嗤嗒她: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又一想她的這種行爲不正好感動一些人嗎?於是就那麼站着看着,有人發現她朝外看着,也過來看,於是一幫人叫着喊着衝出了大門。
汪建文心情爽爽地向辦公室走去。
“喂,你咋纔來呀?”孔倩第一個到了蕭紫玉跟前,抓住她的手急問。
“心思你不來了,我們正在商量走不走呢。”溫小丹抓住蕭紫玉的另隻手說。
蕭紫玉指住不斷跑出來的人,假裝不悅地說:“好啊好啊,都來啦。是不是想拆陸琛的臺呀?”
魯凡立即解釋,“是陸總讓我們來的。”
“沒有陸總的話,我們敢來嗎?”張真順小心地辯解。
於志敏扒拉開擋她道的人往蕭紫玉跟前走,忽然看見幾個“不速之客”也湊了過來,立刻一瞪斜視眼嗷一嗓子,“你們想幹啥?”
想偷聽的“奸細”馬上灰溜溜地走開。
蕭紫玉拍了下於志敏。“你想把這幢樓給震塌了咋的?”
於志敏笑眯眯地答:“要真能那樣我可就是功臣啦。”
“剛纔我遛了一圈兒,汪建文好像沒戲了。”
“看見沒?喏,還在‘工作‘呢?”
“有人去你們家嗎?昨晚都十一點啦還有人敲俺家的門呢。”
“有人告訴你選誰了嗎?”
“告訴啦,讓選姚雪峰。”
“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蕭紫玉聽了大家的議論,又看看四周沒有“外人”便輕聲說:“看樣子這次選舉也就是走個過程,把‘工作’做得這麼到位的人一定是穩操勝券啦。我不贊成這種做法,幹嗎不公平競爭呢?讓大家也能心服口服不是?不說這些了。我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是不是已經答應了人家,有一點我請大家記住,咱們總得選個託底的人,或者說是個辦實事的人。汪建文有腦子有魄力,缺的僅僅是個機會,咱們該幫幫她,你們說對嗎?”說完快速蹲下假裝倒鞋裡的沙子。
於志敏立刻說:“放心,我們都知道怎麼做。”其他人也紛紛表了態。
“組長,你看賈美薇劉小巖她們會選誰?”吳麗君小聲問。
蕭紫玉瞥着遠處的賈美薇。“我只知道她們肯定不會選我。”
“蔣琴告訴我,前天晚上汪建文請她們吃飯來着。”一直沒撈着跟蕭紫玉說話的康百花擠到她跟前小聲報告。
蕭紫玉憤怒地盯着康百花怒想:汪建文你竟然敢愚弄我?
康百花以爲蕭紫玉懷疑她無事生非慌忙補充,“真的。不光她說了,徐愛芝也這麼說。我若是撒一丁點兒謊,燈滅我就滅。”指着亮着的燈發誓。
“說啥呢?我又沒有說不信你。你滅了,誰給佳佳當媽呀?以後再胡說八道我就讓陸琛開了你。”
康百花立即感動。“不是,人家一着急走了嘴了麼。”
於志敏以爲康百花惹蕭紫玉生氣了,上去一巴掌拍得她一個趔趄。康百花沒有防備,一下子撞到了孔倩,孔倩又差一點碰到王紅雨。亂糟糟中,大家哈哈笑作一團。
姚雪峰坐在他的老闆椅裡抽早起的第十支菸。外屋的吵聲越來越大,彷彿一架架戰鬥機在樓頂上空通過,震得他的心似在火爐邊烘烤的菸葉。
——已經八點啦,死妖精咋還不來呢?昨天通知沒分完就沒了影兒,今天又不見人影,是不是改變主意了?董英華這個死腦筋,咋就不出去看看呢?崔水哲這個龜孫子,答應得好好的卻又不準時,都搞他媽的啥鬼呀?……
一會兒坐下,一會兒起來踱步,手指間的香菸一根接一根地續着。當四十三碼的鞋印在十幾平米的屋子裡摞起來一尺多高之際,門開了,汪建文捂着鼻子走了進來。
姚雪峰馬上去打開窗戶,然後和顏悅色地陪着她坐下,用討好的聲調問:“妹兒呀,你咋纔來呢?”
汪建文微微咧下嘴算是回答他的問話,打開抽屜拿出本和筆,然後出去了。
姚雪峰的目光一直跟着汪建文,她帶上門他站起來接着踱步。
勞資科內,五個人都在忙活。國育英和趙野玫在分選票。關思琦在削鉛筆。周芳芳在檢查記錄本。佟亞楠在編寫會議議程。
汪建文面沉似水地走了進來,從這人身邊到那人身邊,全看了一遍後坐下指揮。“小周,那幾個破本子有啥擺弄的,趕緊幫着削鉛筆呀。”
周芳芳立刻照做。
“汪經理,我叨咕叨咕你聽聽有啥毛病沒有?”佟亞楠一本正經地念了起會議議程來。“進行大會第一項——”
“行啦甭唸了,就按你寫的整吧。”汪建文擺擺手說。
“我還沒念你就說行,萬一鬧出笑話不磕磣我嗎?”
“哎呀,還不是老一套。你講開會的目的,我講公司的形勢,然後就選舉唄。”汪建文漫不經心地陳述。
佟亞楠看着自己寫了小半篇的會議議程竟被她一句話說完,不覺沮起來。“那就這樣吧。我去看看來了多少人了。”說完要走。
“佟姐你等會兒,我還沒說完呢。”
佟亞楠轉身回來,耐心地等着汪建文指示。
“開會前讓所有到會的人員簽字,不許代簽,簽完名覈對一下人數看看符不符。選票發前要點清多少張,收上來後還得清點,以防有人使詐。監票人要擱兩人,一名待崗的一名在崗的,誰都行。唱票的就讓於志敏來,你記票好了。”
佟亞楠出去。汪建文問國育英。“國姐,白紙準備了嗎?”
國育英點點頭。“兩張夠不夠?”
“一張就夠啦,不就五個候選人麼?”
關思琦忽然問:“汪經理,萬一咱們提的候選人人家都不選,自己又提出人選來咋辦?”
“可以另提候選人,但每人不得提超五名。”
周芳芳說:“那一張白紙怕是不夠嘍。”
汪建文揮下手。“那就都貼上吧。煩人!國姐,你和小九兒現在就去貼。小周,快把你那隻粗水筆找到,吸足水一會兒好畫票。”
國育英和關思琦拿着白紙膠水出去。
佟亞楠急呼呼進來。“汪經理,人來的差不多啦,搬桌子吧。”
“搬吧搬吧。該來的終歸要來的。”汪建文不耐煩地揮着手。
趙野玫立即放下鉛筆,跟着佟亞楠出去。
桌子擺好,會議記錄本攤在桌面上,周芳芳和趙野玫扯開嗓子吆喝到會人員過來簽名。有人痛快地簽了,有人罵罵咧咧地籤,有人執拗着不肯籤,有人非得讓別人代簽。正鬧着,董英華和安巧玲個自帶領本單位的人過來簽字,那些不願意簽字的人也就跟着簽了。原定八點正式開會,直騰到九點半纔開上。佟亞楠宣佈開會,場面還是一片混亂,氣得她回身操起一根手膊粗細的木棒敲起了桌子,喧鬧聲總算小了下去。
“大家不要再說話啦,後邊的往前站站。下面請汪經理講話。”
汪建文走到桌前,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拿起佟亞楠放在桌子上的木棒,打開了話匣子。她從公司成立說起,到今天整整二十三十年的公司史,小事一帶而過,大事一件也不落,講的頭頭是道有條不紊,聽得大家鴉鵲無聲,許多目光露出了欽佩之意。
隨着講話的深入,汪建文手中的木棒像伴奏的鼓點似的,輕輕地擊打着桌面,上千平方米的屋子內靜得像就像只有她一人似的,一雙雙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張不算漂亮的臉,有人沉思有人茫然。
董英華對安巧玲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修造廠的辦公室,帶上門後董英華問:“看出啥來了嗎?”
安巧玲不屑地說:“臭顯擺唄!”
董英華用佩服的口吻說:“不過她的記性真好。三百九十一人,張口就能叫出誰誰來,而且連家裡的那口子也知道叫啥。”
“沒啥了不起的,說不定背了多長時間了呢。”明顯妒嫉。
董英華搖搖頭,坐下問:“你看能按原計劃來嗎?”
“被她這麼一攪合就難說啦。姚頭兒幹啥呢?咋還不出來?”
“現在出來還不是時候,萬一出現咱們估計之外的情況他不就糗大啦?”
“真急人!她還說起沒完啦,表演哪還是籠絡人心哪?”
“咱們費勁拔力地鼓搗了這麼長時間還不如人家一次講話?難怪姚頭兒管她叫妖精,她可真鬼。要是她上來了,可真沒咱們的好果子吃啦!”
“你別在那兒嚇唬人好嗎?就算她上來也沒啥,咱們大錯誤不犯,她能把咱們咋的吧?”
“妖精可不是白叫的。你當她不知道咱們乾的事嗎?沒有不透風的牆,那些人可不都是咱們交的。就說原來商店那些人吧,有一半可是蕭紫玉的人,於公於私蕭紫玉都會支持她。她一站到她那邊,商店的那些人肯定會倒戈,咱們的工作怕是白做啦,整不好還得把咱們給出賣嘍。”
“沒事呀。二百來人呢,去掉二三十咱們也穩操勝券。蕭紫玉這條魚興不了多大的Lang啊!”
申麗果忽然進來着急地說:“你們倆還嘮?發選票啦。”
三個人馬上出去。
吵吵嚷嚷、唧唧嚓嚓、鼓鼓叨叨、鬧鬧哄哄半個多小時,選票總算收了上來,結果是:姚雪峰八十一票;汪建文七十八票;張力軍三十四票;佟亞楠二十九票;董英華十七票;……連掃地的柳小霞也撈到了一票。
佟亞楠宣佈結果之後,董英華和安巧玲興奮地把姚雪峰請出了辦公室,並陪伴他到了會場,看着他掏出就職講話稿。
汪建文找到蕭紫玉,拉其手她極其感動地說:“謝謝大嫂!”
蕭紫玉只淡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