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的慕容楓,身穿一套黑色緊身皮衣,勾勒出動人的曲線,抱着一把紅黑色調的電吉他,很職業地邊彈邊唱着,完全沒有注意到角落裡坐着的兩個同學。
“怎麼是她?”楊林驚訝到無以復加,作爲一名高中生,在去夜總會時竟然碰到自己的同學在演出,實在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慕容楓,看來這個女生也不簡單。女扮男裝去參加男生的球賽,到夜總會當歌手,都像是童話一樣。”陸森驚訝的表情很快便消失了,變回了一臉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聽,這歌聲中的感情一點矯揉造作的感覺都沒有,讓我彷彿聽到了歌手的艱辛和苦難,如果不是我沒有類似的經歷,幾乎都產生共鳴了。”楊林驚奇地品評道。
陸森點點頭。楊林的音樂素養是他望塵莫及的,從小就由國內享有盛名的老師指點,雖然比較疏懶,但還是輕鬆地在初中時拿到了鋼琴十級。陸森在音樂方面是門外漢,不過臺上的演唱水平不同凡響,他還是聽得出來的。
“這麼說,這個女生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經歷。”陸森說着,目光卻瞟向了門口的方向,一個穿着西裝帶着墨鏡的中年男子推開了門,他把右手中的公文包交到左手,右手隱蔽地打出了“OK”的手勢。陸森眨了一下眼,這中年男子裝作走錯門的樣子,轉身向樓上走去。
此時慕容楓地演唱結束了,她像趕時間一樣匆匆離開了舞臺。楊林聽得如癡如醉,仍然在回味着剛纔的歌曲。陸森卻知道,今天晚上最緊張激烈的一幕就要降臨了。
陸森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楊林聊着天,沒過十分鐘,喧囂的喊聲就響了起來,陸森瞄了一眼,發現剛纔的墨鏡男並沒有關上酒吧的門,不由地暗贊這羣人計劃執行得很徹底。樓上噪雜的喊聲中,隱約能聽到“抓住她!別讓她跑了!”樓下也傳來喊聲與一大羣人上樓的腳步聲。
楊林不明所以地向門口張望,這時酒吧裡的顧客們都安靜下來傾聽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楊林能清楚地聽到“叮鈴叮鈴”的鈴聲,夾雜在一片喊叫聲、打鬥聲、慘叫聲中,如同鬧市中優雅的琴音一樣讓人感到神清氣爽。門外似輕盈的雨燕一般飄進來一位穿着黑色運動服的女子,一頭齊腰的長髮在末端束了起來,髮束上還帶着兩隻銀色的鈴鐺,隨着她的身形移動,不停地發出悅耳的響聲。
陸森雖然仍是鎮定自若地坐着,但臉上已經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這並不完全是裝的,因爲他看到衝進來的女子臉上戴着一個凶神惡煞的妖怪面具時,着實嚇了一跳。那面具上青面獠牙,還裝飾着恐怖的暗紅色花紋,乍一看很讓人心驚。
半掩着的大門在女子身後轟然碎開,木屑四散紛飛。
這次派來的人身手不錯啊,這開碑手練的,像是拍電影一樣了,不過那門好像不是電影道具,陸森心裡暗豎大姆指。
門外緊跟着衝進來的是一個體型偏胖的男子,板寸頭,身穿一襲僧衣,腳踏粗麻布鞋,看上去本應很笨拙的身形,移動起來卻像猴子一樣敏捷,手中提着一條羅漢棍。與胖子幾乎同時衝進來的還有一對身材長相完全一樣,身着西裝的彪形大漢,顯然是一對雙胞胎,只不過一人手中拿着一把精鋼雙截棍,另一人手中的是三截棍。最後跟進來的是一個鷹鉤鼻子的瘦子,揮舞雙掌呼呼帶着風聲——看來剛纔一掌劈碎門的就是他了。
陸森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幾個人他是認識的,領頭的胖子原來是少林寺內堂弟子,法號延德,後來因違反寺規被掃地出門,卻仍然喜歡別人叫他延德大師。此人棍法精湛,而且擅長地躺功夫。那對雙胞胎兄弟是東北人,哥哥叫高一沙,弟弟叫高二沙,黑道上人稱“東北雙煞”,兩人都擅長用雙截棍和三截棍,而且他們有一套分進合擊的功夫,再加上他們的武器都是特製的,其上有機關,可以隨時在雙截棍和三截棍之間變換,打鬥中兩人武器突然互換,經常讓對手措手不及吃個大虧。最後的鷹鉤鼻子叫錢鈞利,是一個浸淫鐵掌開碑手十餘載的狠人。
這幾人都是黑色閃電中排得上號的高手,陸森還跟延德學過幾手下盤功夫,自然知道他們的厲害,不由暗暗替前面的女子擔心,心想,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雷同還不得殺了我?
前面的女子正是雷同的義女,在雲海市黑道上赫赫有名的銀鈴雪妖。正在陸森爲她能否在四大高手的追擊下逃得性命擔憂時,她已經在清脆鈴聲的伴奏下展開了反擊。先是踢倒一張桌子巧妙地擋住了高一沙,讓兄弟兩人無法聯手進攻,接着又在延德向下盤攻來的棍子上如蜻蜓點水般一踩,借勢在延德胸口蹬了一腳,躲開了高二沙從側面掄來的三截棍,折向大廳的中央。
延德吃了個小虧,悶哼一聲,似乎動了肝火。他把背一弓,一通小碎步追了過去,羅漢棍猛掃下盤。東北雙煞也緊隨其後。而錢鈞利卻沒急着往上衝,他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流露出一絲兇狠的光芒,接着悄悄地移向另一個方向,似乎是想繞到銀鈴雪妖的背後偷襲。
銀鈴雪妖輕巧地轉了個圈,延德的第一棍就落空了,不過延德的動作也很快,手腕一抖,羅漢棍點劈挑掃,連綿不絕地向銀鈴雪妖的下三路發起猛攻,銀鈴雪妖的步法卻更加神妙莫測,只是輕描淡寫地一進一退,就讓延德的攻擊全落了空。延德不甘,招式一變,在棍法中又加入了地躺腿,一個橫掃千軍,就有一張桌子的應聲而倒,桌腳像被重錘砸到一樣齊齊折斷。可是延德仍然沒能碰到銀鈴雪妖片衣半褸。
此時東北雙煞也聯袂加入戰局,高一沙一式六丁開山,雙截棍掃、劈、撩,舞得讓人眼花繚亂,而高二沙則是一式攔腰棍,從另一側攻來。銀鈴雪妖不慌不忙,側身輕輕一挑,竟然使延德的羅漢棍封住了高一沙的攻勢,而高二沙的進攻則被大廳中的立柱阻攔,無法對銀鈴雪妖造成威脅。
陸森發現延德與東北雙煞雖然都使上了最稱手的兵器,但顯然沒有下狠手,延德的羅漢棍只是在下盤點來掃去,而且只是用出了五成力氣,而東北雙煞的出手也都避重就輕。銀鈴雪妖的身法甚是漂亮,在猛烈的圍攻中似穿花蝴蝶般來去自如,閃轉騰挪,借力打力,不時還能反擊一招。三人聯手只能勉強佔點上風,但銀鈴雪妖也不露敗相。如此精彩的打鬥讓陸森心裡直呼過癮,對銀鈴雪妖的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
此時戰圈向酒吧中心移動,酒吧裡的顧客找到機會,爭先恐後地從破碎的大門逃了出去,楊林也想拉陸森逃走,可是陸森只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示意楊林接着看下去。
楊林心中疑惑,平時陸森對這種混亂場面都是躲得遠遠的,這次身處險境卻巋然不動,實在有些反常。不過楊林相信陸森的判斷,也留了下來。
陸森這時才留意到錢鈞利的詭異舉動,他已經從側面繞到了銀鈴雪妖的後方,掏出了一隻手套戴在了右手上。陸森吃了一驚,這手套是錢鈞利的獨門陰損武器,上面有刺針,而且針上都餵了劇毒,如果被拍到了,那就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這次行動的要求是不能傷到銀鈴雪妖的,錢鈞利卻是想要下死手了。
難道這是肖震的主意?陸森轉念一想,否定了這一推斷,銀鈴雪妖要是在這次事件中死掉,雷同固然會把怒火發到自己頭上,但雷同也精明的很,肖震絕對脫不了干係,這勢必會影響兩方的合作,肖震不會做這種蠢事。那麼這會是誰的幕後指使呢?第三方勢力?
陸森來不及多想,錢鈞利已經擡掌衝了上去,只不過這次他的掌沒有剛纔的威勢,而是不聲不響地向銀鈴雪妖的後心印了過去。
情急之下,陸森也顧不得是否會影響計劃實施,便出聲示警:“小心身後!”
哪知話音未落,就見一道幾不可察的鞭影閃過,錢鈞利慘叫一聲,摔了出去,捂着臉在地上滾了兩圈,就痛得暈了過去。
大廳中央,銀鈴雪妖手中掣着不知從哪變出來的鞭子,面無表情地看了陸森一眼——她戴着面具,陸森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銳利的殺氣讓陸森汗毛直豎。銀鈴雪妖回頭衝錢鈞利又甩了一鞭,厲聲道:“偷襲我?這可是你們自找的!”
延德心道,我們三個可沒偷襲你,是姓錢的那老小子胡來,剛要辯白,對面的鞭子已經照着他的手臂招呼了過來,延德想提棍擋開,可是銀鈴雪妖的鞭子卻突然轉向,結結實實抽在了他的小腿上,延德疼得嗷嗷大叫,東北雙煞想上前幫忙,也一人吃了一鞭。
陸森愕然,敢情剛纔這銀鈴雪妖根本沒盡全力,在逗他們三個玩呢,鞭子一亮,形勢馬上一邊倒了。
延德見勢不好,疾呼:“點子扎手!退到門口!”也不管不省人事的錢鈞利了,調頭就向大門跑去。門外有衆多黑色閃電的打手,衝出來接應三人。銀鈴雪妖也不追,而是向大廳的另一個出口跑去。
延德偷空回頭一望,便知道銀鈴雪妖中計,心中大喜,急忙與衆人撤出大廳,一道鐵柵欄門譁然下落,把大廳的出口封住了。
銀鈴雪妖跑到對面的出口,打開門,才發現外面已經被一道鐵門封死,想折回從正門強行突圍,已經太遲了,這時她才明白中了對方的圈套,站在大廳中央有些不知所措。
延德等人開始在正門外點火,叫囂着:“拿風扇來!放煙!嗆死她!”
滾滾濃煙從鐵柵欄門吹了進來,速度很快,看上去用不了幾分鐘,大廳裡的人都會被薰得窒息。此時大廳中只有銀鈴雪妖、陸森、楊林,以及昏迷的錢鈞利。陸森反應很迅速,馬上找了塊溼巾,掩住口鼻,並且讓楊林也照做。
銀鈴雪妖慌張地逃向大廳的另一個角落,可是這樣也只能晚一會被煙燻到,她試圖砸開那道鐵門,但徒勞無功。這時她聽到陸森喊:“跟我來,我知道從哪能出去!”
只見陸森向吧檯後面跑去,楊林緊隨其後,銀鈴雪妖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過去。陸森在吧檯後的牆上找到了一個鐵板蓋子,並沒有上鎖。
“這好像是個垃圾通道,我看服務生從這裡倒過垃圾,如果沒錯的話,應該能通到樓下的。”陸森打開蓋子,探頭向下看了看,夜色暗沉,什麼也看不到。陸森心中默默祈禱,雷同你這混蛋可不要坑我,縱身跳了下去。
雖然是二樓,但跳樓的感覺仍然非常驚心動魄,尤其是從封閉的垃圾通道里下落,下面的情況完全是未知,陸森心想,如果下面是堅硬地面,那八成要摔個骨折什麼的。
幸運的是,他落在了一堆鬆軟的垃圾上,全都用垃圾袋子封得嚴嚴實實,陸森心想,雷同對這個乾女兒可真是呵護備至,這些小細節都做得滴水不漏,生怕她受到一點委屈。
垃圾通道外是夜總會旁邊的一條小巷,小巷裡漆黑一片,只有盡頭處馬路上的路燈射來微弱的燈光。楊林與銀鈴雪妖也先後從垃圾通道跳下。之前夜總會裡混亂的喊叫聲,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小森,今晚可被你折騰慘了,我就說不該來這種地方的。”楊林抱怨着。
銀鈴雪妖輕輕整理好有些散亂的長髮,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看起來沒有黑色閃電的埋伏,這才鬆了口氣,轉向陸森道:“謝謝你幫我脫身,不過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的,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麼?”
銀鈴雪妖嬌柔的聲音略帶磁性,與剛纔在大廳裡的強橫判若兩人,如果說剛纔是萬年雪山上的堅冰,那麼現在就是潺潺的清溪。陸森恍惚了一瞬,感到這聲音中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我也不喜歡別人還我人情。”陸森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有些欠考慮,如果惹怒了銀鈴雪妖,計劃就泡湯了。
銀鈴雪妖聞言愣了一下,問道:“你……剛纔說什麼?能再說一遍麼?”
“我也不喜歡別人還我人情。”陸森重複道。
雖然是在一片漆黑的小巷裡,但陸森仍能感覺到銀鈴雪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這讓他猶如籠中麻雀一般,十分不自在,急忙轉移話題道:“這些人不像是好人,他們爲什麼要追殺你?”
“那你覺得我就像是好人了麼?”銀鈴雪妖笑了起來。
“當然。”陸森看了一眼那個嚇人的妖怪面具,心想,要是隻看這面具,顯然你纔是壞人。
“有什麼根據嗎?”
“憑直覺。”狗屁直覺,要是你是壞人,幫黑色閃電幹活,你乾爹就不會這麼頭疼了。
銀鈴雪妖似乎猶豫了一會,說道:“好吧,我告訴你,那幾個人都是黑色閃電的紅棍,也就是金牌打手。黑色閃電你應該有所耳聞吧?”
“我聽說過,好像是雲海市最大的黑幫。”陸森答道。
“是的,黑色閃電是羣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能做得出來的壞蛋,最可恨的是他們還販賣毒品,不知道有多少家庭被他們害得家破人亡。他們追殺我,就是因爲我得知今晚在這裡有一宗毒品交易,於是我給他們燒掉了。”銀鈴雪妖咬牙切齒地說。
你還真是單純,這種事情也可以告訴陌生人麼?一點戒心都沒有。陸森開始懷疑銀鈴雪妖怎麼能在黑道上混這麼長時間,這麼單純再加上莽撞的性格,就算有雷同的關照,應該也活不多久的。
“你竟然敢跟他們作對?你是哪個更厲害的幫派的人麼?”陸森故作驚訝地問。
“小女子向來獨來獨往。”銀鈴雪妖淡淡地說道。
“這麼說,你是在以一己之力,與這個龐大的黑幫作對了?”
“不行嗎?我可不怕他們。”
“我也很討厭這些黑社會組織。”陸森停頓了一下,心想,這次計劃的成敗在此一舉了。“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撼動一個龐大的組織,雖然你確實能像今晚這樣,給他們製造一些麻煩,但這點損失,對他們來說應該只是九牛一毛吧?”
“哪怕只是能給他們造成一點損失,我也要去做,因爲我有我的理由。”銀鈴雪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陸森開始擔心起來,看來銀鈴雪妖不會被輕易說服,但事已至此,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如果你真的能整垮這個組織,那應該算是大大的善舉。但是你這種做法不但不會給他們造成傷害,還會讓他們有所警惕,打草驚蛇,想收拾掉他們就更困難了。”暗夜中,陸森看不清那張妖怪面具,更看不到面具後面的表情,這讓他很爲難,想察言觀色都做不到,只能憑直覺猜測對方的態度。
銀鈴雪妖沉默不語,陸森似乎又感覺到了凜冽的殺氣。
“我的理念是,在對付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時,一定要忍耐下來等待時機,哪怕要虛與委蛇,哪怕要卑躬屈膝,也要保證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讓對手萬劫不復,無法翻身。”陸森低沉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楊林在一旁打了個冷戰。
銀鈴雪妖似乎有些愕然,小巷中靜默了半刻,才響起她的有些不自然的笑聲:“沒想到你是個如此可怕的人。不過你爲什麼會來勸說我這些呢?我們素不相識,你應該沒必要對我這麼關心吧?你不會是黑色閃電派來的說客吧?”
饒是陸森心理素質極佳,也有點脊背發涼,直想抽自己幾耳光。以爲人家單純?到底是誰單純還說不準呢。接下來會怎樣?身份敗露,被銀鈴雪妖痛扁一頓?陸森心念急轉,思索着能矇混過關的措辭。
銀鈴雪妖卻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而是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你說的我會認真考慮的,也許我會改變目標,想辦法把黑色閃電一次擊倒。但只是因爲這是你說的,所以我纔會考慮,你明白了嗎?”
陸森一點也不明白,他只知道,這次說服行動似乎是成功了。雷同不會暴跳如雷了,肖震也不會陰沉着臉來追究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