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兩碗堆着滿滿的菜碼、蓋着濃濃的炸醬的麪條端了上來,然後便是一盤熱騰騰的灰白髮綠的東西,看得兩人眼睛發直。
見小二要走,楚小妘忙叫住他,道:“等等,等等!這炸醬麪我認識,這盤東西是什麼?”
小二道:“有什麼不行的?好吃着呢!姑娘們先嚐嘗再說!”
小二說了一聲“您慢用”,便一甩白羊肚的手巾忙別的去了,柏小妍先夾起一筷子,一聞,道:“還別說,這味兒聞着挺香的。是用羊油炒的。”說着,便放入口中品嚐起來。
楚小妘盯着柏小妍的臉,仔細地看着她神色的變化,見她入口前先是滿臉懷疑,入口後微微一怔,咀嚼了幾下便眉眼神氣起來。楚小妘忙問道:“哎,味道怎麼樣?”
柏小妍連連點頭道:“好,好極了!不光聞着香,吃着也好。這麻豆腐軟軟糯糯的,伴上羊油的香氣,青豆的脆爽,柏菜的鹹脆,在咱們那邊吃不着這樣獨特的味道呢!”
楚小妘露出懷疑之色,道:“有這麼好吃嗎?我怎麼看着這麼粗呢,咽得下去嗎?”
她小心地夾起一筷子,看着麻豆腐在筷子上顫顫巍巍地嘟嚕着,張開嘴吃了下去。稍稍一品,她便皺起眉來,道:“口感還行,就是這羊羶氣味受不了。你自己吃吧!”
柏小妍笑道:“我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不過你說羊羶氣味,怕是你吃涼了。底下的熱些,你嚐嚐。”
楚小妘卻再不肯多吃一口,只管吃着眼前的面。柏小妍輕輕搖搖頭,一邊吃着面,偶爾夾上一筷麻豆腐,吃着吃着,眼竟直了起來。
楚小妘看見她想什麼事入了神,便叫道:“你想什麼呢?快吃飯!”
柏小妍回過神來,又吃了幾口,便叫過小二。會完賬,她便問道:“小二哥,這麻豆腐能賣給我點嗎?”
小二道:“能啊,您要幾碗?”
柏小妍道:“不是熟的,是生的。我買點,自己回去炒着吃。”
小二搖搖頭道:“我這兒不賣,對過王家老店賣的最好,你去那兒買吧。”
柏小妍謝過,和楚小妘出了門走到王家老店,卻見那兒正在收拾東西打烊。柏小妍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家店每天不多做,只在中午晚上做出有限的幾袋子,賣完了就打烊。老闆看她有些失望,便道:“姑娘,晚上還有,你早點過來就是了。”
柏小妍無法,和楚小妘離開店鋪,兩人便商量接下來再去哪兒。
雖是商量,但暑日天熱,中午時候日頭又毒,兩人又困,說着說着便說起到什麼地方可以歇歇午了。楚小妘便說道:“這延福街附近有座延福廟,咱們可以去讓香客休息的地方歇一會兒。”
柏小妍點頭答應,跟着她到了延福寺。
正值中午,香客稀稀落落的很少。兩人一塊進去,先到大雄寶殿上上了香,楚小妘便跟小沙彌說想討杯茶喝。小沙彌將兩人引至香客們休息之處,有知客僧奉上香茶兩盞。兩人喝過茶坐了一陣,楚小妘便覺得朦朧欲睡。柏小妍本也想閉閉眼,但終究耐不住一些休息的香客的說話聲,覺得心煩,便和楚小妘說了一聲,自己出了屋子,在寺中信步走來。
延福寺不算太大,卻也有一片松林,半畝方塘。柏小妍見松林裡還陰涼些,也有石桌石凳,便走了過去。可她剛走了沒多深,便見一個人影閃了一下,閃過一株大松樹後面去了。
柏小妍心中一緊,怕是有什麼歹人躲在松林中,轉身便要離開。可她剛一轉身,眼角的餘光卻又看見那人從樹後出來,向左邊去了。
看見他的身影,柏小妍不由站住了腳步。
那身形,那步態,怎麼如此熟悉呢?所不同的是,她想起的那個人,穿的是一襲白衣,而在她身後走過的這個人,則是一身黑衣。
她張張嘴想喊出那個名字,卻最終閉上了。她搖搖頭,拍拍自己的腦門,自嘲般苦笑了一下。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萬一認錯了人怎麼辦?就算沒有認錯,自己又該叫他什麼呢?
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也邁開了步子。可她還在恍惚中,沒有注意,踩到了一塊埋在土裡露出一半的石頭上。
“哎呦!”她身子一歪,摔在地上,想站起來,卻感到腳腕一陣劇痛。
“哎呦!”她又輕呼一聲,撐着地艱難地站起來。然後,她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松針被踩着的沙沙聲。
她想,應該是那個人聽見她的痛呼走過來了。她一陣緊張,想要回頭卻又不敢,糾結中,那腳步聲卻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戛然而止。
她忍不住回過頭去,然後,她就看見了陶安泰那雙閃亮亮的驚訝的眸子。
“真是你?”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三個字。然後,兩人就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一直擔心、一直期待的重逢,竟然以這三個字開頭!
“你也看見我了?”陶安泰走過去,就像一起行路時候那樣自然地扶住了她,自然地問道。
柏小妍點點頭道:“看見了,我以爲是壞人。後來覺得你的背影——眼熟。”
才扶着她走了兩步,陶安泰便停了下來,道:“那你爲什麼還要走?——怕認錯了人?”
柏小妍點點頭,垂下眼簾。
“我是聽見你的聲音纔回來的,看見你的背影,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不過我只是覺得驚訝,怎麼會這麼巧,在這兒遇上了你。”陶安泰打量着她,眼睛裡流露出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隱隱的熾熱。
柏小妍忽然不知道說什麼了。她目光閃爍着,偶爾瞟他一眼,隨即又避開。
“嗯,杏兒在你那兒,是嗎?”她輕聲問道。
陶安泰的目光冷了下來,道:“是在我府上,可是現在我卻不知道她具體在什麼地方。——正在想辦法找她。”
柏小妍一下子擡起了眼,驚道:“你是說杏兒——被人藏起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陶安泰將那天發生的事情簡單講給她聽,道:“我特地問過我母親,杏兒沒有生命危險,只是不知被關在什麼地方。你放心,我一定會
陶安泰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臉一紅,也咳了兩聲掩飾過去,道:“有人跟我一塊來的。不過你不必擔心,都被我罵走了。”
柏小妍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會罵他們?真是王爺脾氣!”
陶安泰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扶你過去坐下,難得我有單獨呆着的機會,又幸而遇上了你,真該好好說說話了。”
柏小妍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被他攙着走到石桌旁坐下,便聽陶安泰問道:“你怎麼樣?聽說楚小妘和你在一起,她現在在哪兒,怎麼沒跟你來?”
柏小妍道:“她在知客寮裡,犯了午困,正打盹呢。也虧得有她相陪,我纔不至於寂寞至死。倒是你——看上去不太開心的樣子。而且——衣服怎麼變成黑的了?”
陶安泰凝視着她,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你果然和別人不一樣。”
柏小妍垂下眼簾,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哪裡和別人不一樣了?”
陶安泰道:“自從我回京,所有的人都關心我該和誰成婚,我應該怎麼做,卻沒有一個人問過我是不是開心。”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凝視着柏小妍的目光裡,閃出一種不曾有過的深情。
柏小妍依舊沒有看他的眼睛,但她卻能覺出那目光的不同。她感覺自己被那目光看得不自在起來,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乾笑着解釋道:“也許是因爲他們沒有看見過你在外面眉飛色舞的樣子吧!要是楚小妘見了你,恐怕也會這樣說的。”
陶安泰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將柏小妍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
柏小妍渾身一顫,想將手奪回來,卻發現陶安泰的手越握越緊。
她咬住了嘴脣,輕聲說道:“逍遙王——”
“還是叫我陶安泰的好。”話雖是在商量,但語氣卻是不容質疑地霸蠻。
柏小妍心中嗵嗵直跳,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望着腳尖的目光閃閃爍爍,而那雙腳也在侷促不安地輕輕搓動着。
“王爺你——”
“我不喜歡別人不聽我的話。”他說出的話很是蠻橫,但那低沉的聲音卻溫柔如深淵靜水。
“可是——陶……陶安泰,你放開手好嗎?”柏小妍聲音更輕了,幾乎是在懇求了。
陶安泰卻搖搖頭。
“妍兒,”他說道,說得柏小妍渾身一震,心幾乎從嗓子裡跳了出來。
“妍兒,我不想放手。我怕放開手,又見不到你了。”他語聲低沉,目光熾熱,甚至令柏小妍不敢偷看一眼。
“陶安泰,我……我就在京城,你……你怎麼會見不到我?”柏小妍輕聲說着,“我就住在——”
“醉客居,我知道。”陶安泰截住她的話,“我已經讓人把那裡買下來了,就爲留住你,就爲不讓人攪擾你。”
“真的是你?”柏小妍輕聲驚呼。可讓她和陶安泰都嚇了一跳的是,只有她一個人張嘴,卻出來兩個人的聲音。
“誰?”陶安泰放開柏小妍的手,起身便擋在柏小妍面前。
柏小妍卻忽然叫道:“楚小妘,你出來!”
他們身邊一株大松樹後面,慢悠悠轉出來一個人影,一身杏紅的衫裙,斜編着一條大辮子,不是楚小妘是誰?
她忽閃忽閃地眨着眼睛,看着面前這兩個尷尬不已的人。
“咳咳!我只聽見了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什麼也沒聽見!”她臉色緋紅,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被他倆感動的。
柏小妍紅了臉道:“什麼不該聽見的?我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嗎?”
楚小妘忙搖搖頭:“我不知道啊?我只聽見說醉客居是王爺買下來的,爲的是給一個弱女子兩肋插刀。您說是不是?”
陶安泰面上神情稍稍緩和了些,道:“楚姑娘什麼時候來的?”
楚小妘道:“剛來,剛來!嗯,不過你怎麼放開她的手了?”她說着,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
陶安泰臉也紅了紅,重重地咳了一聲。楚小妘一吐舌頭,莞爾一笑,道:“小妘剛纔在松林邊看見幾個紫衣人,怕是王府的吧?他們好像很想進來,又不敢的樣子。是您讓他們等在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