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安泰往松林西邊看了看,道:“我本來是替母親來還願的,順便再和靜一和尚談談禪。說好午飯前回去,談話時間長了些。那些人催了我幾回,弄得我很惱火,於是出了方丈訓斥了他們幾句,自己到這兒來走走靜靜。沒想到看見了柏小妍。”
他深深望了柏小妍一眼,像還有什麼話要說一般,可最後卻不無失落地笑了笑,道:“我也該回去了。你們在這兒待會兒再出去。哦,楚姑娘,柏小妍腳扭了,你多照顧她一下。”說完,又深深地望了柏小妍一眼。
柏小妍只覺得這一望比方纔說的話意思還要深得多。不知怎的,被他這一望,她忽然覺得鼻子有點發酸。她忙眨眨眼,忍住將要溢出的淚水,笑道:“沒事,我的腳不要緊的,你快走吧!”
她想說“以後還會見面的”,可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忽然想起了那句“相見爭如不見”。
松林邊傳來陶安泰和隨從的說話聲,雖聽不請在說什麼,卻能隱約聽見陶安泰有些生氣。
楚小妘輕聲嘆道:“果然是天下沒有盡隨其心的事。別人若看他一個逍遙王,位極人臣,該是多逍遙自在,誰能知道他也有不自在的時候。”
柏小妍輕輕嘆了口氣:“他並不快樂……”
楚小妘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總算知道他爲什麼喜歡你了。因爲你懂他。”
陶安泰他們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楚小妘便道:“我們走吧。”
柏小妍站起來便走,剛邁了一步,就“哎喲”了一聲。
楚小妘忙道:“哎呀,忘了忘了,你扭腳了!我扶着你!”
柏小妍擺擺手,道:“不是很厲害。比剛纔輕些了。”
她一瘸一拐地跟着楚小妘出了松林,又一瘸一拐地出了廟門,僱了一頂轎子,回到了醉客居。
孫掌櫃正在後堂上等着她們。一見兩人的身影,便高興地站了起來,道:“你倆可回來了!”又看見柏小妍走路一瘸一拐的,驚訝道:“丁姑娘的腳受傷了?”
柏小妍道:“走路不小心崴了一下,還有點疼。孫掌櫃您等着我們,有什麼事嗎?”
孫掌櫃道:“明天咱們開張,就有人預訂酒席了。”
柏小妍道:“這是好事啊,而且咱們酒樓應該也接過這樣的酒席,應該不難辦吧?怎麼我看您似乎很擔心呢?”
孫掌櫃道:“若是平日裡,確實不難辦。可現在離着神廚大擂舉辦的日子不是越來越近了嗎,這各地的官員也都陸續過來了。明天聽說你們神犧城的黃大人進京,京裡的沈中沈老爺聽說咱們這酒樓是正宗丁家菜,就在這兒預訂了一桌席,說是讓黃大人在京城也能吃到家鄉的味道。丁姑娘,你指導了幾天,雖說這裡的廚子做的比之前要強很多,但要瞞過黃大人的口,恐怕還差的遠吧?我聽說,他可是很善於嘗味的。”
柏小妍聽了,想了片刻,道:“黃大人?莫不是黃政大人?他家老爺子的確口味很毒,品菜嘗菜很有獨到之處。黃政大人雖然比不上老爺子,可也很會品味的。聽您這意思,孫掌櫃是想讓我來掌勺?”
孫掌櫃道:“是啊,孫某開始是這麼想的。可是看姑娘腳受了傷,明天掌勺恐怕有難度吧?”
他雖然這樣說着,但目光裡卻全是熱切的期待。柏小妍明白他的難處,也明白他這是以退爲進,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如今面臨的困境,心下又有些猶豫,便說道:“我的腳倒是不礙的。可是明天掌勺……孫掌櫃,您讓我考慮考慮,一會兒給您答覆可好?”
孫掌櫃也知柏小妍猶豫的緣由,便也不十分勉強,說道:“行,那我晚間再過來。姑娘的難處,孫某知道。只是明天這事,孫某也很爲難。若是醉仙樓的牌子倒了,咱們都不好辦不是?姑娘先考慮着,不過——最好您能答應。”
送孫掌櫃離開,柏小妍和楚小妘來到樓上房間裡。楚小妘幫柏小妍脫掉鞋襪,看看她的腳腕,略有紅腫,不算嚴重,便從包袱裡拿出一個小瓷盒,道:“我還帶了些跌打藥膏,給你抹上些,明天大概就能好了。”
柏小妍謝過,一邊擦洗過腳腕上着藥,一邊聽楚小妘問道:“你見過黃政?”
柏小妍道:“見過。”便將和陶安泰初遇那天的事情講給她聽。
楚小妘聽完,笑着說道:“美人有難,俠士相助!你們也算患難之交了,難怪感情不一般。對了,明天你掌勺嗎,想好了沒有?”
柏小妍道:“我得幫幫孫掌櫃,但若讓我做下全桌菜來,我是不幹的。況且這樣對他也沒有好處。”
第二日,柏小妍腳傷雖未痊癒,卻還是到了廚房裡。按照和孫掌櫃的約定,一桌十人席十六個菜,柏小妍只做其中四個,其他的還是醉客居自己的廚子來做。
從一大早開始,廚房裡便忙得不可開交,柏小妍雖不實際去做,卻也沒有閒着。因爲丁家菜的切法有些和一般菜是不一樣的,所以柏小妍要不斷地走過來走過去,檢查他們切得是不是符合丁家菜的要求。
直到今天,醉客居里幾乎所有的墩工,才感覺到切菜備料是如此之難。之前他們做飯,只要切得夠快,薄厚均勻,大小相當就差不多了,可今天,柏小妍卻讓他們必須把食材切到多厚多大,切成什麼形狀,若是不合格,便要重新切。
很快,有人便覺得受不了了。
柏小妍剛走到切胡蘿蔔的人那裡,看他切得如何,便聽見剛給指點過的那個切豆腐絲的把刀往案上一拍,罵罵咧咧說道:“有什麼?這不是爲難人嗎?切成頭髮絲粗細?難道還有人專門比不成?”
柏小妍回頭看了看,沒有說話。
那人看見她轉臉瞅自己,更加來勁,道:“我從來沒切過這麼細的豆腐絲,切不了!要不就換個人來切!”
這話剛好被進來檢查的孫掌櫃聽見,他急匆匆走到那人面前,生氣道:“你說什麼?切不了?要不你別幹了,滾回家去!”
那人不忿道:“掌櫃的,現在這酒樓不姓孫了,你還這麼管我們?我在砧板上已經做了三四年了,你都沒想過給我升成掌勺的,今天我就切不了一個豆腐,你就要把我辭了?太沒人情味了吧?再說,這麼細的豆腐絲,我就不信有人切得出來!”
孫掌櫃本來之手向嚇唬嚇唬他,沒想到他卻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給氣的一時竟說不出話,只是指着他的鼻子連連說道:“你……你……你……”
柏小妍轉過頭看着他,見他雖是臉衝着孫掌櫃,但眼睛卻望着自己,明顯是在暗指自己能挑毛病不能幹活。她便慢慢走過來,對那人說道:“你覺得誰也切不了這麼細的豆腐絲是吧?”
那人冷哼一聲,道:“難道丁姑娘行?您要切了,我可拿頭髮跟你比粗細!”
柏小妍淡淡看了他一眼,從案板上拿起刀來,道:“我切,你看着。”
柏小妍又看了那人一眼,從中撿了一根豆絲,拎起來道:“我不敢說和你頭髮一樣細,不過你可以找根頭髮比一比,能差多少。”
“這——這——不用了吧?”那人訕笑着說道。他眼前那根豆絲已經告訴他,根本沒有必要拔什麼頭髮來比較,因爲那絲實在是太細了。
柏小妍將豆腐絲放下,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以爲別人也一樣做不到,這不是坐井觀天?還朝掌櫃的發脾氣,說出那麼難聽的話。”
那人臉一下子白了,賠着笑臉道:“丁姑娘,是小人見識淺,別跟小的一般見識。您就再給小的一次機會吧?”
丁柏小妍道:“這事你不用跟我說,我只管告訴你豆腐絲該切多細,至於別的事情,還得孫掌櫃說了算!”說完,便又去看別人準備的情況。
其他人見那個人找了不自在,又見柏小妍刀功了得,不是隻練嘴皮子的那種人,心中確實佩服,也都“不用揚鞭自奮蹄”起來,切菜備料,比方纔更用心了許多,對柏小妍的指導,也不再牴觸了。
孫掌櫃看着和他頂嘴的人,道:“郝老四,這回你知道天外有天了?”
郝老四一臉羞愧,道:“是,是我見識淺陋,掌櫃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孫掌櫃卻搖了搖頭,道:“可惜,我是個沒人情味的人,器量又小,你說我幾句我就容不下人了。你走吧,現在去前面結賬就是!”
郝老四見他說完便轉身就走,知道此事無論如何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只好苦着臉跟在孫掌櫃後面走了出去。
時近中午,吃飯的人陸陸續續都上來了,沈中也帶着從人走進來,進了準備好的雅間,等着黃政到來。
孫掌櫃聽說沈中來了,便急忙趕到雅間裡拜見,施禮道:“沈大人已經來了?小人剛纔在後廚催促他們快點準備,竟沒能迎接,萬望大人恕罪!”
沈中站起身來,笑着略略回禮,道:“孫掌櫃是個當家人,操心酒樓的飯菜生意,自然是份內之事。我不過是來請客吃飯,一般的食客而已,我自便就好,自便就好。”
孫掌櫃笑道:“沈大人說這話,可是體諒小人了。”他從衣袖裡拿出一張紅箋子,兩手恭恭敬敬遞上去,問道:“大人請過目:這是小人準備的十六樣菜品,大人看有什麼不合適的,小人好讓他們另準備。另外,要喝什麼酒,小人也準備出來。”
沈中接過來看着,道:“酒我自己備好了,只看菜就行。”
他仔細看菜單時,卻見是四個果盤,四個涼菜,四個小炒,四個大菜。沈中指着菜單笑道:“這些菜都是丁家的本味?”
孫掌櫃便按昨天晚上商量的話回道:“沈大人,咱們屋裡沒外人,小人就實話實說了。畢竟是遠離神犧城,有幾樣菜能做出丁家菜的原味來,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裡會樣樣菜都是丁家的本味?這一點還得請沈大人多包涵,跟黃大人多解釋幾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