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無異於天降響雷,讓整個御景閣的空氣驟然凝滯。
不管是凌文昊還是凌文希,放在席面兒下的手指瞬間便握緊了,甚至摳進了肉裡。
饒是他們心中早就有了預感,也萬沒想到承帝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將他們派到邊遠之地,遠離盛京城,捆住他們的四肢,限制他們的腳步,若是再絕一些,製造一些事端,讓他們不斷消耗實力,不過三五七年,他們便對靜貴妃腹中的皇子,或者說,承帝親手培養的傀儡皇子,沒有任何威脅了。
這一招釜底抽薪,當真夠狠!
凌文昊和凌文希能想明白的事情,凌四和穆顏姝自是想的更加明白。
難怪承帝會舉行這麼一場宮宴了,恐怕先前靜貴妃所謂的肚子鬧動靜,也是假的,目的就是爲了讓穆顏姝出手看診,確定腹中胎兒的真假,順便從穆顏姝身上掏出一些極品藥方。
畢竟,穆顏姝現下已經成了戰王妃,戰王去哪兒,她亦會去哪兒,承帝找不到將人留下的理由,就只能壓榨穆顏姝的價值了。
這算盤,倒是打的夠精的!
說來,若是換了以前的承帝,或許還不會如此激進,做出這個近乎撕破臉的決定,實在是從春獵盛典開始,整個盛京就沒消停過,太子殘廢,二皇子造反,封禪祭天,漫天血雨,然後又是冀唐的一場堪稱天罰的地震,樁樁件件,似乎都在映射,他這個皇帝,並不是奉天承運的真龍天子,再加上戰王的威名蓋世和凌文希的崛起,更加刺痛了承帝的神經,而靜貴妃腹中懷有皇子的消息,就像是最後一根引線,讓他下定了決心!
不得不說,承帝也是個有大魄力的人,既然決定了,便沒有拖拖拉拉,甚至將事情捂得嚴嚴實實,一點兒風聲都沒透出來,以致於今日,震撼了衆人的神經。
承帝就是爲了打衆人一個措手不及,所以並沒有給人多少思考的時間,“老四,文昊,文希,還不上前領旨。”
凌文希第一個反應過來,起身跪倒在地,聲音誠誠懇懇,“兒臣領命,能夠爲父皇分憂解勞是兒臣的榮幸,兒臣必不負父皇厚望,鎮守乾州,讓南元不得踏入一步!”
凌文昊緊隨其後,亦是跪倒在地,說出來的話不張揚,卻擲地有聲,“兒臣領命,兒臣定會掃平山匪,整治官場,還漠北一個朗朗乾坤。”
只不過,隨着他話音落下,承帝脣角的笑容淺淡了幾分,擡了擡手,示意二人起身道,“官場那裡就不用你操心了,朕會派專門的人過去,你只要維持住西北的安定即可,小心行事,注意自己的安全,不可輕舉妄動。”
凌文昊心下一個激靈,趕忙再次跪倒在地,“是,兒臣謹記。”
承帝這才點了點頭,側目看向了凌四,面上親切了幾分,“老四啊,你怎麼說?”
凌四懶洋洋的起身,似嘲似諷的攤了攤手,“父皇您都下旨了,爺自然沒什麼好說的,離開盛京便是,反正潼陽關那地方爺熟得很,照爺看,這盛京城烏煙瘴氣的,還真比不上潼陽關的空氣讓人舒坦。”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承帝嘴角抽了抽,隨即語重心長道,“朕也知道,這個決定有些倉促了,不過,朕相信,你們都是朕的好兒子,日後亦是西凌的棟樑,必定能明白朕的一番苦心。”
既是棟樑,那自是跟主位龍椅無緣了。
許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的凌文昊第一個出列表忠心,不過沒有說太多話。
“父皇放心,兒臣明白。”
倒是凌文希,說出來的話,永遠恰到好處,“我等甘爲棟樑,爲父皇也爲沒出世的弟弟。”
這話顯然戳中了承帝的心思,承帝不禁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讚道,“說得好,你們兄弟就是要這般相互扶持纔好。”
給凌文希語言點贊之後,承帝習慣性的轉向了凌四,就見凌四正在給穆顏姝夾菜。
似是感應到了承帝的視線,凌四這次倒是沒有拂了承帝的面子,對他不理不睬,只不過說出來的話,讓人想要噴血而已。
“這花膠不錯,應該是用這魚做的吧,那啥,父皇,兒臣想過了,兒臣剛剛要的那些魚,吃不了也帶不走,不如,父皇再給我二十斤花膠吧,爺帶着也方便。”凌四爺笑的白牙燦燦。
承帝太陽穴突突跳了跳,伸手揉了揉額角,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應承道,“既然你喜歡,朕自然是沒什麼捨不得的。”
接下來,衆人再度開始吃吃喝喝,推杯交盞,氣氛愈發熱烈了幾分。
可不少人心裡明白,大部分人的心思,早就不在宮宴上了。
終於——
半個時辰之後,宴會結束。
隨着御景閣的大門敞開,凌四,凌文昊,還有凌文希封王,並且被調離盛京的消息,就像是長了翅膀,很快傳遍了各府各院,大街小巷,就像是一顆深水炸彈,瞬間傾覆了整個水面兒。
承帝居然要將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全部調離盛京城?
那些個在凌文昊和凌文希身上下注的人,相繼傻眼了。
可也有些人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這個世界永遠不乏聰明人,他們猜到了承帝想要自己培養繼承人,只是沒想到承帝會釜底抽薪,如此果決罷了。
可一切當真能如承帝所願嗎?
要知道,靜貴妃現下還沒瓜熟蒂落,而一位皇子的夭折,只需要一個意外就夠了。
而凌文昊凌文希等人那裡,也不甚樂觀,承帝既然想要將他們捆住,豈能沒有安排。
如此形勢之下,衆人皆是心生動盪:明哲保身,固然能夠穩妥幾年,可一旦壓對了寶,說不定便能青雲直上,他們也是時候該想想,如何站隊了!
當夜,六皇子府內。
不同於白日的謙和恭謹,此刻的凌文希狀若瘋魔,將書案上的東西全都橫掃在地。
“父皇還真是夠冷血,夠無情,手筆也夠大,居然想要一下子,將我們三個全都趕出盛京城,虧得我以前還妄想他會傳位於我,還是你說得對,沒有這一天,永遠沒有這一天!”
待他發泄夠了,面上漸漸恢復了鎮靜,整了整衣袖,也不在意滿地的狼藉,慢慢走到了主位上落座,一字一句道,“若是我真的到了乾州,可有希望讓那座翡翠礦爲我所用,徐徐圖之。”
“沒有。”
渾身隱沒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回的乾脆,“恐怕皇上早就在乾州佈置好了人,一旦殿下有染指翡翠礦的心思,必然會被抓住把柄,殿下到了那裡只能守,不能動,若是皇上再狠毒一些,跟南元有所交易,那裡說不定會成爲殿下的埋骨之地。”
聽到後半句,凌文希的眉心一抽,眼底愈發多了幾分殺機,面色沉冷的點了點頭,“你說的對,完全有這個可能!可笑,不過是因爲一些流言蜚語,那個老東西居然如此對我!”
黑衣人聞言,毫不留情的拆穿了真相,“就算沒有流言蜚語也一樣,只要殿下表現的足夠優秀,終究會成爲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穆冠卿一噎,不得不承認的點了點頭,眼底的血色愈發堅定了幾分,“所以,爲今,我只有一條路可走了,對嗎?”
“從頭到尾,都只有這一條路。”黑衣人昳麗的眉眼在燈光下,山嵐繚繞,莫名多了幾分妖異,“恕在下直言,如今這般情勢,對殿下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
凌文希也是聰明人,瞬間心領神會,若有所思道,“那依你看來,我下一步該如何呢?”
黑衣人不緊不慢道,“依在下看來,殿下如今需要拉攏一個人。”
凌文希身體前傾了幾分,“是誰?”
黑衣人一字一句道,“左相穆士鴻。”
這個答案於凌文希來講,既在預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聲音裡多了兩分急切,“哦,仔細說來。”
“如今右相府的嫡女,成了您的正妃,跟您關係深厚,承帝必然心存防備,但左相就不一樣了,您的側妃不過是左相府的庶女,跟穆士鴻的感情可不怎麼好,若是我推斷不錯,接下來,皇上對穆士鴻的倚重必定超過紀恭明,有他在朝堂幫襯於您,自是便利許多。”黑衣人分析的有理有據。
凌文希不禁點了點頭,眉頭亦是蹙了起來,“穆士鴻可不是那麼好收買的。”
黑衣人篤定道,“您手裡恰好有他想要的東西。”
凌文希好奇道,“是什麼。”
“權勢,比如……國丈之位。”
與此同時,東城街一處偏僻的宅院內。
穆士鴻正坐在宅院的石桌邊上,似是在等待什麼人,整個人蹙着眉,頗有些焦躁。
他也是剛剛收到宮裡傳來的消息。
穆士鴻當真沒想到承帝會弄出這麼大的手筆。
這個消息於他來說,可謂是憂喜參半,喜的是穆顏姝遠離盛京,暫時不會被揭穿身份,他也沒必要成天提心吊膽了,憂的是以如今這種形勢,他想要再進一步,無異於癡心妄想,更別說擅自投注下碼了。
更何況,穆顏姝是遠離盛京,不是徹底消失,這終歸是一個隱患。
所以,在接到神醫谷傳來的消息之後,他便抓緊時間來了這裡。
結果等了半晌,也沒人到來,雖然盛夏的晚風十分舒服,穆士鴻心中卻是生出了幾分不耐,甚至是怒意。
就連以前的鬆嬤嬤,也不敢讓他如此久侯的說!
就在穆士鴻面色漸沉的時候,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窈窕身影,從後門穿堂的陰影處,婷婷嫋嫋,不緊不慢的出現在了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