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士塔格山和青嶺的山谷中曲折蜿蜒,地勢時高時低,有時候他距離冰川只有幾十米,能夠在夏季感受到冬日的寒冷。
穿過兩座山峰後,地勢才逐漸低落,被千年的寒冷凍結的硬土逐漸消失,出現了長滿綠草的盆地。李嗣業總算來到了蔥嶺的宜居地帶。
徙多河岸邊已經修建起了糧倉,並且有輔兵在此負責看顧裝卸糧食。
節度使的六纛飄揚在守捉城上空,城前排列着軍陣,並沒有安營紮寨的跡象,看這個樣子田仁琬是準備一鼓作氣到達特勒滿川,唐軍將士的士氣還算高漲,並沒有出現旗幟傾斜現象,無論是旗官手中的纛旗牙旗,還是騎兵身後的背的號旗,伍長什長身後背的旆旗,都如青松一般或高或低聳立在城池前草場上。
田仁琬在守捉城牆上眺望遠處蔥嶺雪山,東南方是喀喇崑崙山脈,西南方是興都庫倫山,唐人給這兩座山起名字很簡單,分別稱之爲冰山和大雪山。正如李嗣業所說,此地離連雲堡的直線距離很近,不超過五十里,但他不可能帶領軍隊從筆直陡峭的雪峰上翻過去,所以只能在兩座大山的夾縫中迂迴曲折,選擇海拔較低的山峰去跨越,這個路程估計有三百里或四百里。
他把視線從遠處收回來,這次給他意外的不止是遠處的山峰,還有腳下這座守捉城,這簡直是一座寶藏小城,不敢想象蔥嶺如此苦寒的地方,竟然有如此富庶的小城,城中不但有酒肆,有成衣店,有識匿人的手工攤子,就連五識匿的國主都把別宅建在了這裡,城中富足安樂的生活讓他聯想到武陵的桃花源。上次他親自到蔥嶺觀察敵情時,就路過這蔥嶺守捉,只不過把它當做了一座普通的守捉城,誰知道它的內裡乾坤竟是如此奇妙。
更讓他意外的是,蔥嶺守捉使於構爲遠征大軍獻上了五千件棉襖,在他即將帶領軍隊翻越海拔六千米的雪山前,這些棉襖可算是雪中送炭。唐軍兵卒們雖然各自準備了冬衣,但這些舊棉襖破爛不堪,棉花透出衣角,有些已經結成了硬片。有了這樣一批棉襖,他們的抗寒能力將大大增加。
守捉使於構被帶到了田仁琬的身後,田中丞望着遠處雪峰豪氣勃發,感慨良多,擡頭說道:“於守捉使,你爲大軍獻上抗寒的棉襖,這次遠征無論能否成功,你都有大功。你這麼些年待在蔥嶺守捉,殊實不易,我想爲你挪個地方,你想去哪兒,都可以向某提,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能答應你。”
於構面色古井無波,低頭恭謹地叉手道:“啓稟中丞,卑職並不想去別的地方,我只想留在蔥嶺守捉。”
田仁琬稍顯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問:“爲何啊?此地苦寒,毫無升遷之望,你爲何還要留下來?”
於構稍稍擡起頭來,看着蜿蜒流淌清澈的徙多河,看着河邊茂密的棉花田,臉上充滿幸福的光澤:“中丞可能不會相信,我已經喜歡上了蔥嶺,離不開這個地方,更離不開腳下這座小城,雖然它不過人口數千,但卑職能讓他們過上幸福安樂的日子,便已經是此生最大的滿足。”
田仁琬發出了爽朗的笑聲:“我才我是不相信,不過現在相信了,如果不是天寒地凍,這裡定然是另外一個世外桃源。只是我又該如何賞賜你。”
“獻上棉被,並不是卑職的功勞,而是蔥嶺守捉所有軍戶,所有喝盤陀族百姓的功勞,如果中丞想要給予賞賜,就請把賞賜給予他們吧。”
田仁琬點了點頭,他知道該賞賜他們什麼了,等到遠征歸來,他將會兌現承諾。只是身後這個人有點可惜了,能將蔥嶺守捉這個高原上的貧窮守捉,變成一方富庶小城,此人確實是個人才。
“能在蔥嶺種植棉花,還能動員軍戶製成棉襖,你的才能不容小覷,待在這個地方委屈了。”
於構搖頭笑了笑:“中丞,不,不,這不是我的功勞。”
“嗯?”
“這一切都是我的上任守捉使李嗣業所爲,在他來蔥嶺上任之前,這裡不過是個只有百名唐軍,幾百名軍戶的破爛土城。他上任伊始,便主動拉攏附近的五識匿國,在蔥嶺守捉城內組織集會,又親自去龜茲城找來棉花種植商,請他指導軍戶們在徙多河岸上開墾棉花田,種植棉花,在秋冬季節制作成棉襖,然後派人翻山越嶺運到疏勒、龜茲城賣出,不過兩年時間,蔥嶺守捉便成了你眼前所見的這個樣子,而我,只不過是繼續讓他的成果運轉下去。”
“李嗣業?現任跳蕩營押官,中郎將李嗣業?”
“沒錯,正是他。”
竟然是李嗣業,現在這樣想,倒是顯得尤爲合理了。他能夠劍走偏鋒,想出招攬商人爲都護府修建驛站的方略,看來這份才具早有跡象。
“哈,這個李嗣業,本中丞正好認識,可惜啊,遠征蔥嶺沒有帶上他。”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一名親兵從門外跑到城牆下稟報:“稟中丞,中郎將李嗣業求見。”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管他是爲何來到蔥嶺,此刻突然出現在他田仁琬的身邊,這算不算一種心想事成的吉兆。
田仁琬大喜。
“讓他過來。”
李嗣業揹着竹筒來到城牆下,叉手躬身說道:“末將李嗣業參見田中丞。”
田中丞對他多了幾分瞭解,好感度直線上升,揹負雙手面帶微笑說道:“李嗣業,你不是留在龜茲協助夫蒙都護承辦驛站事宜嗎,怎麼突然跑到了蔥嶺來?”
“卑職快馬趕來蔥嶺,正是爲了承包修建驛站一事,安西等地的商販擔心都護府朝令夕改,所以卑職從帶着新告示榜文來見田中丞,希望田中丞能用印綬告示上蓋章,表明四鎮節度使對此事的大力支持。”
田仁琬尚未說話,節度使押衙官畢思琛站在城牆下發出了痛斥聲:“李嗣業,你倒是好大的膽子。四鎮節度使之印綬,是爲了授功加官,向陛下報功報捷蓋印公文,不是爲了讓你取信與一幫之市井小人,他們有什麼資格接受節度使印綬告示!豈不是擡舉了他們?”
李嗣業倒是沒有想到,阻力並非來自於田仁琬,而是田中丞的親信畢思琛,這簡直就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了。
不過他早有應對好的話語:“末將此來,不是爲了借印綬取信於誰,而是爲了都護府的驛路早日正規順暢,況且有心與都護府做生意的不止是商販,還有沙洲敦煌的豪族大姓張氏和索氏。且我大唐百姓絕無高低貴賤之分,自當一視同仁,重新貼出的張榜,豪族可以參與,普通商販也可參與。”
畢思琛還要進行辯駁,卻被田仁琬伸手給制止了。
“你爲了在區區五十五張告示榜文上蓋上某的印綬,不惜一路從龜茲旅途奔波來到蔥嶺,實在是精神可嘉。印綬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你接觸商賈雖然有失身份,但這正是成事者不需小節,稍後我便派身邊隨從爲你蓋印。來,來,你先到城牆上來,你曾經在此地經營兩載,我倒有些問題要問你。”
李嗣業鄭重地朝田中丞叉手行禮後,轉身從階梯上爬上了城牆,田仁琬指着遠方山巒,對他說道:”此番來蔥嶺,有頗多收穫,最大的收穫邊是發現腳下這個神奇的小城,還有……李將軍對某此次遠征,有何妙策獻上?”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妙計,遠征小勃律這種對唐軍體力,技戰術水平有考驗的戰爭,靠幾句亮嘴皮子的話,根本無關大局。全憑將領的個人能力和微操手段,實實在在拼的是技術。
幸好他對吐蕃軍隊有一些瞭解,主動叉手對田仁琬:“吐蕃軍中有九庸一桂的說法,一個五千人東岱中,真正的作戰力量便是那五百的桂,剩下的全是廉價的庸護持,只有把吐蕃軍中的桂打垮消滅,才能重創敵方的力量,至於廉價的庸護持人員,唯一的價值便是用來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