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從側面去觀察皇帝,面容看上去保養的很好,但肌膚已經變得鬆弛,特別是擡頭紋複雜得如辯駁的老樹。像這樣的老人,你很難要求他把精力集中幾個時辰,所以現在趁着他還在亢奮的關頭,應該把具體的事情都講出來,這樣他接受的也快一些。
“陛下,河中九國乃至吐火羅境佔地千里,也由於毗鄰大食,需要駐重兵以堅守。臣根據陛下的授意,暫命畢思深帶四千兵卒留守康居,並徵召本地番族健兒混編其中。今日特地向陛下和諸位同僚求問:“河中應該如何處置,是單獨出來爲兵鎮,授予節度使權柄,還是隻留一軍所在,由安西都護府代管?”
李隆基揮揮手說道:“這個事情我與左相希烈,右相林甫,還有御史楊國忠都已經商量過了,應該在河中與吐火羅設立兩軍,由於河中之康居是高宗永徽年間設立康居都督府,如今要復置,那麼在河中所置這一軍,可稱之爲永徽軍。吐火羅境內十六州俱要重置,他們最初內附是在高宗龍朔元年,那麼所置一軍是爲龍朔軍。”
“至於這兩軍的主將該派誰來任,軍隊應該定員多少,你給提兩個名額上來,你曾多次與大食軍作戰,你也說說看,應該將永徽軍和龍朔軍定員多少人,才能夠防禦大食軍隊進入河中和吐火羅。”
李嗣業暗自嘀咕,如果要他說,怎麼也得有個五萬十萬的,但這也不太現實,整個安西四鎮纔不過兩萬四千的定員。但是瞧眼下這個意思,皇帝不準備多安置一個邊鎮節度使,這兩軍都由自己來管轄,這可是一個擴充實力的好機會,就應該獅子大開口張嘴要人。
“臣建議在康居置永徽軍一萬一千人,在阿緩城置龍朔軍一萬人。永徽軍臣建議由畢思深來擔任軍使,龍朔軍軍使由白孝德來擔任。”
李嗣業的話音剛落,坐在宴會下方的羣臣都把驚訝的目光投過來,都在心中質疑他爲什麼能夠開這麼大的口,養兩萬人每年需要二十多萬斛的糧食,還需要大量的秋冬衣物,包括甲冑和兵器,這將是巨大的開支。他一下子把安西都護府下轄兵力擴充了兩萬一,變成四萬五千多人的大兵鎮,安西四鎮哪來的這麼多錢糧,如果要朝廷來撥錢撥糧供應的話,朝廷怎麼會同意?就算聖人真的昏了頭,也不會同意如此大量的擴充軍隊。
“竟然需要兩萬多人?”皇帝揉了揉自己鬆垮的額頭。
李嗣業解釋道:“大食的國力和軍隊數量和戰鬥力都是略優於吐蕃的,臣給陛下說的兩萬人,是基於萬一有是大食軍隊來攻。他們可以守住河中據點,並且能堅持一到兩年,能夠給出朝廷做出決策時間,也能夠堅持到援軍到來。”
李隆基這就聽明白了,千里之地部署兩萬人並不算多,比起河西四郡部署七萬四千人和范陽部署近八萬人的密度以及他們所面對的敵人強弱來看,這個比例還是最低的。這兩個地方後世會變成兩個國度,烏茲別克斯坦和阿富汗。
只是別看皇帝又是祭拜太廟,又是告慰祖先,又是派百官到城門外迎接,不過是因爲這場戰爭滿足了他某些開疆擴土,大國征戰的虛榮心,並不是他對河中和吐火羅重視。實際上他對這兩個地方並不重視,所以李嗣業提到的兩萬人,恰好就在他接受的範圍邊緣。
這本質上和買賣商品討價還價差不多了。
“這兩萬人的吃喝糧餉和甲衣武備。安西都護府能夠承受嗎?”皇帝誠懇地反問他。
“啓稟陛下,河中和吐火羅境比起中原雖然貧瘠,但比起安西大多數地方,它們已經足夠肥沃了,養活了數百萬的粟特人和吐火羅人,就算從兩地以六十稅一的方式抽取商稅和田畝稅來供養,也足以供養整個永徽軍和龍朔軍。”
李隆基搖搖頭表示不可理解:“這不就是由羈縻自治改爲朝廷治理了嗎那麼朕還得派一大堆的人過去擔任官員,收取賦稅。這好像就變得複雜了。”
“陛下,我們可以繼續要求他們內附,各小國和各州國王司馬世襲,他們自己委派官員自治。我們只需要要求從他們的賦稅收入中抽取出一部分來供養永徽和龍朔軍。”
李隆基聽明白了,感覺有點兒不妥,楊釗和下方的大臣們有市井生活經驗的就更明白了,這不就是收保護費嗎?怎麼可以這麼流氓?
李隆基提出了質疑:“這會不會引起河中九國和吐火羅諸州反感?會使他們失去歸順王化之心?會不會讓他們覺得大食人比我們更好?”
“這個陛下完全不用擔心,大食人佔據康居城時,在河中一帶部署了五六萬軍隊,這些軍隊所消耗的每一粒糧食,都是從當地官吏和百姓手中強行徵收的,兩相比較之下,我們比他們柔和多了。”
君臣之間一問一答,旁人沒有插話的餘地。楊國忠坐在一旁,還意識不到李嗣業是在變相加強安西邊鎮的實力,也是加強自己的實力,他還感覺李嗣業的這個方法看似流氓,實則高明。
李嗣業叉起雙手繼續說道:“陛下,雖然我們省卻了供養永徽軍和龍朔軍的錢糧衣物,但籌建軍隊的甲冑武備兵源的錢財,還需要我們自己準備。”
李隆基點了點頭,最終拍板做出了決定:“可以,陳希烈。”
左相陳希烈從席位上站起走出來,叉手應道:“臣在。”
“下去之後立刻頒佈旨意,責成戶部從府庫撥出錢,交由兵部和少府監,在關中和中原、江淮徵募良家子,交付甲冑兵器送往河中和吐火羅組成龍朔、永徽二軍。”
“喏。”
經過連番的飲酒和用腦,皇帝李隆基的臉色雖然依舊紅潤,但臉上出現了些許疲憊之態,擡手說道:“此事就這樣議定了,今日本來是要慶賀嗣業之遠征大捷,與你們舉杯共飲,沒想到還是談了半日的朝政。朕不勝酒力,先回後殿休息,楊釗,陳希烈,你們二位要替朕招待好嗣業,若是他今日不能盡興,我明日拿你們試問。”
李嗣業和衆人同時躬身下拜:“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顫顫巍巍地提着袍子下襬站起來,擡起手臂背朝衆人揮了一下,在高力士的攙扶下往內殿走去。
李隆基一走,羣臣頓時放鬆了許多,說話聲音也大了。這樓中宴會大殿也就變成了楊釗的主場,他率先端着酒盞來到李嗣業面前,藉着酒興高聲說:“自改元天寶以來,我大唐名將輩出,諸如高仙芝,安思順,哥舒翰,還有陛下最寵愛的三鎮節度使安祿山。這些人確實功勳卓著。可與李嗣業李大夫比起來,他們的功勳配得上陛下給他們的恩遇嗎?他們配得上嗎?你們說句老實話,是否能夠配得上?”
李嗣業頓時感覺無語,有些衆人皆知的話藏肚子裡就行了,何必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揭露出來,這不就等於踩四捧一公開引戰嗎?我若不是對你的性格有所瞭解,還以爲你他媽的是高級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