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的隊伍來到了戈壁灘上的陽關附近,戴望一行人前來相迎,請他去西域商會的駐地堡樓歇息。
商會駐地已經初具規模,在大批工匠的建設下,形成了一座佔地百畝的六邊形堡壘。牆上有垛口和箭塔,駐守着戴望僱傭的退役唐軍組成的刀客隊伍。
他雖然是代表了李嗣業的利益,但畢竟是商人一類,如果直接派軍隊駐守,容易被人詬病說官商勾結。
戴望親自引着節度使馬隊進入了堡門,在馬廄下馬之後,請他視察商會的倉儲和運輸工具。
進門靠西和靠北是兩排馬廄,裡面有幾十匹馬和駱駝,幾十輛大車停放在空地上。正南方向是用來接收貨物的站點,有天平和生鐵做的砝碼。這時正好有牽着馱馬的漢子把方形的麻包從馬背上提下來,上面貼着西域商會專用的貨單。
戴望又請他去參觀商會的庫房,爲了保障通風乾燥,靠牆擺放的竹筐內裝有生石灰,四面牆上有透風的鏤空磚,保證穿堂風能吹進來。
庫房內僅摞放着十幾個麻包,由於胡椒和檀木料供不應求,幾乎是貨物今天剛運到,明天就有商賈帶着騾馬在門口等着。
李嗣業與他沿着樓梯來到堡樓二層的值事房和住宿間,這裡是整個商會的樞紐中心,保存着商會進出貨物的所有賬本,每一張單據都能夠在其中找到存根。
“現在每個月能運輸多少石貨物?”
“每月從印度傳過來的胡椒共三十五石,檀香十三石。如今長安胡椒的價格開始下跌,我們的定價調節至五百五十貫一斗,每個月的收入是二十萬貫,一年除去臘月正月,收入兩百多萬貫。”
李嗣業淡定地點了點頭,回頭說道:“別總想着掙錢,也要想想如何花錢,掙來的錢不花出去,就沒有任何作用,它們就只是一堆破絹布和無用的黃金。”
戴望的陰沉的面具下發出了庫庫的笑聲,聲調自負地說道:“驛站傳遞貨物,速度只會越來越快,也會越來越熟練,現在每年的收入是兩百萬貫,將來可能提升至三百萬貫,每年的收入都以黃金來結算,要不了幾年整個天下的黃金都募集到我們手裡,介時大夫你真要發愁該如何花。”
“如果只是我一人花,自然花不掉,但若是花到整個磧西身上,恐怕這些錢還不夠。”
戴望猶豫思慮良久,突然開口問他:“你這次進長安敘功,有沒有向聖人請求擔任河西節度使。”
李嗣業口氣含糊地說道:“我隱晦地提了一下,並未向陛下說明,或許等時機成熟陛下會同意。”
“怎麼能等時機成熟?你現在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實力雄厚,唯一欠缺的就是節度河西。你這一路走來還沒有看到嗎天下富庶無出隴右,武威,張掖有良田萬頃,只要將涼州故地河西走廊七萬子弟納入麾下,才足以與河朔三鎮一較高低。”
李嗣業擡頭想了想,無奈地說道:“等我下次進京時,再向陛下求取罷。”
戴望執着地再次相勸:“等下次又是一年半載,李大夫,你的時間可並不充裕。我可聽說李林甫與楊國忠爭權已落入下風,你若趁此機會向陛下求取,定不會有人從中作梗。”
“這可不一定。”李嗣業搖頭呵呵一聲說道:“你久不在京師,不知道長安城中各方勢力的變化,還有這些人心態的轉變。楊國忠不一定希望我兼任河西節度使,李林甫不一定反對我執掌河西。”
戴望面具後面瞪大了眼睛:“這話如何說起?”
“從政治立場上來講,沒有永遠的盟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朝中政局正在發生變化,你我不如等一等,看事態如何發展。”
……
楊國忠剛到劍南便歸心似箭,幸好皇帝很快發來了旨意,取消了他劍南節度使的職務,命他回到皇帝駐陛所在華清宮。
他險些喜極而泣,這可是人生中最讓他得意,也是最讓他欣慰的罷免,同時也明白了官位並不是越多越好,合適的纔是最好的,不然很容易讓人揪住小辮子,這是個慘痛的教訓。他顧不上總結經驗教訓,立刻調轉了屁股馬不停蹄奔回長安。
劍南氣候暖,關中歲月寒,劍南的暖讓楊國忠後背發涼毛骨悚然,關中的寒卻讓他心中暖烘烘的,不愧是楊家的妹夫,皇帝對他果然是仁至義盡。
十一月,楊國忠回到了昭應華清宮,站在貴妃湯殿閣外等候,因爲皇帝和他的妹子正在裡面洗鴛鴦浴。
這時天公不作美,紛紛揚揚地下起了柳絮雪,落到殿閣外被裡面衝出的熱氣融化。殿門半掩着,裡面傳出蒼老男子與嬌滴滴女子的調笑聲,薄薄的紗帳被風吹得來回搖擺。楊國忠的心底像吃了蜜那般甜,陛下心情很好,不知李哥奴那老賊如何。
他剛回到華清宮,就聽說李林甫病重,慶幸的同時又不敢相信。畢竟老狐狸心眼多得跟篩子一樣,會不會學司馬懿表面裝病,暗中隨時準備朝他下手。
很快皇帝穿着黃色中單捂着狐裘從浴池中走出,貴妃洗浴之後四肢無力,被侍女們扶去側殿歇息去了。
皇帝撫着慵懶的額頭問內侍:“剛纔沒有聽清,你說誰在外面?”
“啓稟陛下,是楊正卿。”
李隆基嘆了口氣:”叫他進來吧。”
內侍走到殿外,對楊國忠叉手道:“楊爺,快,陛下叫你呢。”
楊國忠醞釀了一下情緒,推門進入殿中,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叉手激動道:“陛下,國忠總算回來了,多謝陛下的搭救之恩!”
李隆基沒拿好臉色給他,轉身揹負雙手說道:“整天唸叨着誰要害你,誰能害你?李林甫都那樣子了他能害你?”
楊國忠小心翼翼地問道:“臣離開長安時,右相的身體還算健朗,只不過月餘不見,他怎麼就病重了呢?”
“你和他都是朕的肱骨之臣,莫要相互不睦,趁着這個機會,你去見見他,在用政方面多向他學學。”
“喏,”楊國忠心中竊喜,聖人的言下之意,是要讓他接李林甫的班,看來他獨攬大權的日子不遠了。
楊國忠從貴妃湯宮閣中出來,回去立刻命令下屬準備了一些滋補藥品,裝在錦盒中前去探望李林甫。
李家人也知曉楊國忠與阿郎之間的矛盾,但伸手不打上門客,面對來訪者還比較客氣。李林甫的兒子李岫親自將他迎接到了內堂中。
楊國忠的表演功底並不深厚,進門前總要醞釀一下感情,該喜還是該悲拿捏不太到位。臉上表情有一種讓人尷尬的難受,就像陌生人的葬禮上偶爾聽到一個笑話,要忍住笑的那種悲的表情,滑稽不足,討厭有餘。
進門後他誇張地邁着大步,迅速來到李林甫牀前,雙手握着對方的手加重了語氣:“右相!右相!多日不見,你怎麼會病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