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留守張通儒住在皇城太常寺內,方便他對全城的兵馬進行調動。孫孝哲則住在大明宮側的永福坊十六王宅中,方便他搜尋流落民間的宗室子女。安祿山雖然遠在洛陽,但他們依然不敢跑宮殿裡過把癮,因爲這樣的僭越舉動傳到安皇帝耳朵裡,八個腦袋也不夠他們砍的。
一個團隊中總要有一個幹髒活的惡人,孫孝哲便是這個窮兇惡首。他因母親與安祿山私通,所以成爲安祿山所有義子中最受寵的一個。
孫孝哲自入長安以來,授羅宮室財寶,殘殺皇室子弟,但凡李隆基出逃沒有帶走的宗室,多數沒有逃脫他的毒手。他雖然不敢住進大明宮,但被圈禁在大明宮內的宗室女子和妃子們,除去送到洛陽外。每日都輪流被太監帶到永福坊別宮內供他享用。
西京留守張通儒也畏懼孫的權勢,任何事情都要先與他商議。
這一日,張通儒來到孫孝哲臨時府邸的內殿之中,孫躺坐在胡牀上,一個珠翠滿頭的侍女跪在地上爲其洗腳。
“哦,張留守來了,正洗腳呢,請恕我禮數不周。”
張通儒略微尷尬地笑笑,坐到他對面的胡牀上,拱着手說道:“孫將軍,我今日來是爲了左藏庫一事。當初狗皇帝出逃,我大軍尚未入長安,百姓趁亂鬨搶了內苑的左藏庫。如今孫將軍派悍卒挨家挨戶追索,動輒嚴刑拷打,致使百姓對我軍怨聲載道,於我們守禦關中不利吶。”
孫孝哲並未回答他的話,卻突然從水裡拔出右腳來,蹬在了洗腳侍女的臉上:“別躲!敢躲拉出去打死。”
侍女容顏嬌美,卻面無表情如同僵化,瞳孔裡也彷彿無有一絲生機。
孫孝哲用腳面拍着她的臉蛋問張通儒:“知道這是誰嗎?這是老皇帝的弟弟李業的兒子的三女兒,雖不及郡主公主之貴,但也是十足的皇家血脈。”
“給我將腳面給舔乾淨,嘿嗬嗬嗬。”
……
“呵,真舒服。”
張通儒十分不忍心去看,只好偏過頭去說道:“你對宗親皇室、達官貴人下手,都沒有關係,但不可殘害百姓惹來衆怒,畢竟這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啊。”
孫孝哲的腳陡然落入銅盆中,頓時水花四濺,侍女失去平衡側坐在地上,雙手撐着地毯扭頭望向一邊,雙眸如墨。
“張留守,你沒有聽懂我剛纔的話呀。”孫孝哲身軀癱躺在胡牀上憶苦思甜:“想當初我義父只是幽州的一個小羊販子,我也不過是賣豬肉的屠夫的小妾之子,昔年落魄時誰也瞧不起我們!可如今我的義父已經是大燕朝的皇帝!而我現在是三品的殿中監正!當初我在幽州城裡穿着破衣爛衫被人踢揍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今天,高高在上、姿色美麗、金枝玉葉的李唐貴女竟然跪在我的面前輾轉承歡,爲奴爲婢!”
他彎下腰去伸手捏住了侍女的下巴,嘴角兀出獰笑,可侍女面對他還是一副僵硬臉,遂將她的臉蛋用力甩扔到一邊。
“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天底下真正至高無上的是什麼?是拳頭,是刀槍,是暴力!當你真正掌握了它們的時候,再尊貴的人也要在我面前低頭。百姓是什麼?庸碌氓流而已,一盤散沙,只崇拜權貴,崇拜強者,誰強他們跟誰!現在不過跟他們討要區區財物,他們豈敢反抗?”
張通儒唉了一聲說:“話雖如此,但若威逼過甚,只會物極必反,唐軍雖然打了敗仗,但很快就會捲土重來。聖武皇帝平定中原之前,定然不會再往關中增兵……”
“好了,好了,”孫孝哲連連擺手:“眼下再搜刮一筆,給我駐守潼關的幹兄弟牛庭階備一份。當初破潼關入長安的時候,義父曾親口承諾所有參戰將領都能在城中分得一杯羹,崔乾佑取了他手中那一份已經轉戰河東,你我這些人也都賺得盆滿鉢滿。”
“但你不能忘掉守在潼關的牛庭階,總不至於大家吃肉他連口湯都喝不着吧。我已經開始着手讓手下人準備二十車財物。如今已經是深秋,廣運渠開始枯水,就派人從驛道送往潼關。”
伺候孫孝哲的宦官袁利主來到門前,聽見主子正在會客連忙閃到一邊,卻被孫孝哲瞧見,大聲呵斥道:“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進來!”
袁利主進門後連忙跪在地上:“奴婢拜見兩位將軍。”
孫孝哲擡起雙腳讓侍女擦乾,套好足袋捅進六合靴裡,拍拍手問道:“讓你準備些大車弄好了沒有?”
袁利主叉手說道:“啓稟將軍,已經全準備妥當了。”
“如此甚好,六天之內,把貨搜刮齊備裝車出發,今年也就這樣了。張守備你也別再來煩我。”
孫孝哲對袁太監擺擺手道:“你退下去吧。”
袁利主憐憫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宗室女一眼,慌忙告退離開了府邸中。他縮着肩膀走出武備森嚴的十六王宅,街道上有結隊巡邏的叛軍。但凡有兵卒盤查,便取出孫孝哲給他的腰牌,如此暢通無阻來到了東市一間廢棄封閉門窗的店鋪前。
曹安定獨坐在店內,聽到兩長一短的敲門聲,提着油燈走過去,悄悄打開一條縫隙,纔將他讓進來。
兩人坐在長案前,袁利主搓着手低聲說道“六日之內必然要押車出發,這些財物全是給潼關守將牛庭階的,那牛庭階曾數次來信催求,對這些財物看來是極爲重視。”
曹安定點點頭問:“我的人呢?”
袁太監苦着臉說道:“你的人我已經安排他們做了馭夫,以後你自去聯絡他們即可。我可是冒着殺頭的危險來見你,日後切不可再與我聯繫了。”
說罷他轉身便往門口走去,曹安定把他的粟特尖頂氈帽戴到頭上,猶豫了一瞬間,對臨出門的袁利主打了個唿哨說:“今年冬天長安必然會回到朝廷手中,到時候他們定會清算你們這些屈膝侍奉叛軍的人,你還是想個辦法早早脫身的好。”
袁利主沉默點頭,轉身走出了店鋪。
曹安定一刻也沒有耽擱,立刻從後院牽了駱駝出門,出了東市坊門,沿着街道去往春明門。守在城門口的叛軍只是簡單搜查了駱駝上的貨物,由於安祿山是粟特人,這些人對粟特商販也都很寬鬆。
他牽着駱駝離去城門三四里後,朝後方張望無人跟隨,才把皮貨扔掉,騎上駱駝揮起鞭子往西疾馳。
……
鳳翔太守府邸的暗室內,曹安定在燈火前摘下帽子,臉色紅潤汗水流淌。他用氈帽扇着風,使得油燈的光影飄搖不定,照在對面的李嗣業臉上顯得陰翳森然。
“六日之內,車隊必然出發,我已經在車隊裡安排好了人。”
李嗣業快步走到隔扇門口推開,牙將庫班尼守衛在門外筆直站立。
“去把封常清將軍叫來。”
庫班尼轉身離去,等了將近一柱香的時間,封常清走進了暗室,朝李嗣業躬身叉手,又看了站在燈火前的曹安定一眼。
李嗣業坐在案几前擡手說道:“這原是我派在長安進奏院的參軍曹安定,所有的事情聽他給你講講。”
曹安定將情報的來源簡單複述了一遍,封常清揪着鬍鬚點了點頭,扭頭問李嗣業:“大夫是想命我領一軍從渭河以北繞過長安前往潼關,然後在潼關外設伏將車隊財物劫持,引守關將領帶兵相救,我再趁其空虛佔據潼關?”
李嗣業笑着誇讚道:“不愧是封常清,與我所謀甚是相合,只不過鳳翔和潼關位於關中平原東西兩頭,你還要迂迴跋涉長途奔襲,橫穿八百里秦川,其難度可謂不小。“
“橫穿八百里不算什麼,想當年我安西軍從龜茲跋涉兩千裡遠擊大小勃律,跨越蔥嶺其艱難豈不遠勝關中?只不過潼關現在駐守多少人?守將是誰?萬一此人願意舍財不上當怎麼辦?“
李嗣業看了曹安定一眼,曹安定連忙湊到燈火前說道:“我在長安探聽了這麼久,多少知道一些。這潼關如今駐守九千餘人,守將是安祿山的義子牛庭階,與駐守西京的將領孫孝哲關係親密。安祿山曾經承諾破長安後參戰將領都可以在城內搶劫一批財物,牛庭階駐守潼關不能親往,早已經焦急難耐,如今所有守將分贓已畢,就差他這一份兒了。將軍若能充做流竄匪兵在接近潼關的地方劫走他財物,此人必然雷霆暴怒,定要親率兵馬出關將財物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