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鳳翔城後方河西軍炮營內的空地上擺放着一尊尊的玄武炮,數量已經滿足李嗣業提出的一百多門,只是最後方的兩排,直徑和長短都要比玄武炮袖珍一些,車輪看上去也很輕便。
李嗣業在馬上皺起眉頭,擡起鞭子指着問道:“這怎麼回事兒?”
燕小四站在他面前叉手稟報:“鑄炮耗費銅鐵太多,趙道長已經儘量去搜尋,只是工期太緊,所以纔將這二十多門炮縮水,並稱之爲小玄武。但大夫請放心,小四已經試驗過了,這炮射程與玄武不差多少,只是威力減弱了一些。”
在臨戰的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不大不小的失誤,但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在這個時候應該寬容和鼓勵,而不是苛責。
“既是如此,小玄武也可,它重量較輕,可以搭配在空心陣中使用。走,跟我去戴主薄處看看軍需乾糧準備得如何。”
在李嗣業率軍南下之時,河西北庭安西三軍的糧草就全部由戴望與米查幹來負責,他們將修建在涼州,酒泉,張掖等地的糧草發動民力轉運至蘭州,又從蘭州轉運至鳳翔,保障了十幾萬人的吃飯問題。
這場收復長安的戰役他們同樣不敢掉以輕心,雖然鳳翔距長安不過幾百里,但要充分考慮戰役隨時陷入僵持,所以他們以每人限定十五日量爲準,向三軍各營各團各旅各隊的火長們下發糧食,並指導他們製作成炒麪和壓縮餅乾。
米查幹又花大價錢在蘭州一帶買了大量羊羣,命人屠宰掉用鹽醃製成肉條,以改善軍隊的食品單一問題。
……
十一月初,皇帝李亨登上了鳳翔城的西城樓準備犒軍,雙目雄視着站在下方的軍隊陣列,河西軍所部,北庭軍所部,郭子儀的朔方軍。哎?安西軍的人數好像不夠多,是路途遙遠一部分沒來得及趕到麼?
他做爲臨危受命的皇帝,在這大唐社稷出現重大危機的時刻,他認爲有必要向全體兵卒講話,以激勵他們的士氣。
但李亨還從未做過這種事情,大場面的演講也是需要一些歷練的。臨上場前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城門外站七八萬士兵,自己的聲音頂多能讓靠近城樓的部分人聽到,與朝臣數量差不多,不用太過緊張。
等他從城樓議事廳推門而出,站在女牆前看着站在下方縱橫結陣的上萬士卒,李嗣業卻突然在他面前放了一個帶着喇叭嘴的東西。
李亨頓覺詫異:“這是什麼東西?”
“啓稟陛下,這是臣特命人做的擴音喇叭,陛下講話可以對準這個口喊出去,保證大多數的將士們都能聽得見。”
李亨的臉已經有些發白,神情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才挺起並不算髮福的肚子高聲說:“我大唐的將士們!胡賊安祿山謀反悖逆,殺害我大唐百姓,致使神州動亂,山河動盪!朕需要你們,大唐需要你們!收復長安,收復洛陽,平叛誅逆,振興社稷!”
皇帝剛剛停下講話,李嗣業便帶頭高呼道:“大唐萬歲,吾皇萬歲!”
城頭下的士卒們跟着李大夫的聲音高聲呼喊,同時舉起了手中的長槍或橫刀刺向了頭頂的天空:“大唐萬歲,吾皇萬歲!”
李亨雄姿勃發,親自走下城樓去視察軍隊,李嗣業跟在他的身後,來到了燕小四的玄武跑營面前。回頭對李嗣業說道:“聽說你趕製了一種比牀弩更強的利器,叫人給朕演示一下,看看強在哪裡?”
李嗣業回頭喊:“小四,親自給陛下裝炮演示一下。”
燕小四立刻指揮衆人將一門炮推出營來,命令兵卒們裝藥、填彈、安裝引信,他親自舉起火把點燃了捻子,並回頭提醒皇帝:“陛下請捂住耳朵。”
李亨嗯了一聲,但身爲九五之尊自然不能做出這麼不雅的舉動,只挺起肚子說道:“你只管點炮就是。”
燕小四點燃了捻子,守在炮左右的士卒捂住了耳朵,皇帝下意識退了半步。當炮口震盪起雷霆噴吐火焰時,震得李亨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李嗣業連忙上前攙扶住。
炮彈在遠處炸響,空地捲起翻滾的白煙,因爲沒有破壞實物的參照,皇帝在心底對這顆炮彈的定義就是威懾大於威力。
他故作淡定地擡手道:“果然是如雷霆之聲,也有雷霆之威,不錯。”
君臣二人繼續揹負雙手在軍營中穿行,李亨回頭問他:“犒軍已畢,不知何時開拔出動?”
“臣還要問問天下兵馬大元帥廣平王,以他定的時間爲準。”
不料李亨直接將他給戳穿:“此戰不是你從頭到尾策劃的嗎?李豫不過是被你推到檯面前應名而已。”
李嗣業連忙叉手說道:“哪裡只是應名這麼簡單,參戰的郭子儀、王思禮、還有寧遠國與葛邏祿葉護都需要更高身份的廣平王殿下才能指揮。而且廣平王殿下擔當主帥,將士們更加明確他們爲誰而戰,有皇子親自坐鎮指揮,他們的士氣才能旺盛,才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力量去打擊叛軍。”
李亨疑惑地問了一句:“將士們真是這麼想的?”
“沒錯,陛下。”李嗣業點了點頭:“我們準備七天後進行誓師祭天,然後進軍長安,那是一個黃道吉日。”
“好,朕相信你能夠擊敗叛軍。”
……
封常清帶領着八千名士兵行進在乾縣一帶,從高地錯落的原上穿行,爲了不使行蹤暴露,他們夜出晝伏,打着火把連夜行進。
叛軍勢力如今最近所波及的地方北不過富平,南不過武關,西不過武功,實際上軍隊駐紮也僅僅維持在這幾個縣城內,封常清大膽地縮小了行進的弧線,同時派兵士扮作商旅去探路,但凡能從敵人眼皮子底下撲過去,就絕對不繞路,最近的時候他們距離高陵縣城只有七八里,夜間行進的時候甚至能夠看到城頭上的火光。
李崇豹牽馬跟在封常清身後,遇到不懂的問題就不恥下問:“阿爺既然要克復長安,爲何要先奪下潼關?”
“遇到這種問題你就要仔細想一想,叛軍是從潼關進來的,將來退走的第一選擇當然也是潼關。我們奪下潼關以後以逸待勞,等待叛軍往這裡撤逃堵住他們,等待追擊的軍隊在關前將他們全部消滅。”
“但是離開關中的道路並不只這一條,萬一他們南下武關南陽,或者再向北從黃河蒲津渡過河東,我們舉動豈不是白費?”
封常清回過頭來笑道:“不排除這樣的可能,但無論過河東,還是下南陽意味着繞遠途涉險境。東去潼關纔是他們的第一選擇,只不過他們在潼關受阻後,定然會選擇別的通路。但你父親不願意分散兵力削弱主力,勢必要在擊敗敵軍後才進行分兵。所以我們只要將潼關順利拿下,並且保證消息不外泄,叛軍就會在潼關受阻後如喪家之犬四處亂竄,介時再往武關或蒲津渡阻擋也不遲。”
“原來是這樣,”李崇豹恭恭敬敬地給封常清行了一禮:“多謝封伯伯指點。”
“你小子何需如此,你阿爺讓你跟着我,就是想讓你跟着我學習打仗,以後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多思多想,多看,多問。行軍作戰前期準備很重要,包括糧草運輸、用人和勘察地形,要做到事無鉅細,洞察毫髮,如果你們做到將山川河流走向,甚至是每一個河口的寬度都瞭如指掌,對自己和敵人都瞭解透徹,打起仗來才心中有底。”
“小子記下了。”李崇豹在心中細細琢磨,把封常清講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住,每到一處新的地形,都要在腦海裡想象出兩支軍隊在此處遭遇,會如何對壘廝殺,己方怎樣才能利用地形的優勢。
當他們進入華陰縣境內後,封常清的行軍便異常謹慎了,走的皆是難以通行的險要小道,或者直接挨着黃河行進,最終在潼關三十里外的風翼原駐足。
封常清站在原上,身後跟着兩名偏將和李崇豹,他指着遠處折彎的黃河說道:“那裡再往下便是風陵渡,風陵渡對面便是潼關。我們所站立的便是秦嶺和黃河即將形成夾角的地方,關中驛從華陰縣出,來到我們腳下的驛道就是最佳的伏擊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