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景山雙手很自然地放在太師椅上,冷眼盯着對方問道:“下站者何人?”
嚴莊自然不甘示弱,揹負雙手倨傲地說道:“我乃當今陛下任命的吏部尚書兼開府儀同三司。
“當今陛下?”鄧景山嗤之以鼻笑道:”當今陛下只有避退江東的正統乾元皇帝。而李嗣業扶持恆王李瑱的兒子李繼玄爲傀儡,企圖騙過天下人。豈不知他比叛賊安祿山、史思明還要可恨。安祿山史思明至少敢把自己的慾望暴露在明面上,明明白白做叛賊。李嗣業這等小人既然已經行叛逆之舉,還要恬不知恥地打着大唐的旗幟扶持僞君,不僅使神州共知,也使得天下震怒。還有你這等不知忠義理智信爲何物的貳臣狗賊,兩次棄明投暗,足見你反骨橫生,正應該裸身棄市,使百姓以短刀剝皮抽筋,方能平息民憤。”
聽到這段話的同時,嚴莊的內心已經惱羞成怒,但他只把這股情緒控制在內心,表現在臉上卻只是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迅速將怒火壓抑下來調整好狀態。
他輕飄飄地笑着說道:“逃到南方的舊帝李亨現在的年號是上元而不是乾元,你自詡爲他的忠臣,怎麼會連自己皇帝的年號都不知道?”
鄧景山以爲嚴莊會因爲自己的痛罵而氣得半死,沒想到對方竟然絲毫不爲所動,還能夠不痛不癢地進行反擊,足見此人喪失君臣人倫,連海外蠻夷都不如。
“昔日蘇武北海牧羊,不知人間壽歲,也不知漢帝年號,但他心中依然牢記忠誠道義,豈是你這二臣賊子所能知曉的!”
嚴莊笑着說道:“鄧大夫忠義無雙,值得天下人欽佩,只不過如果天下之人不知道你的忠義,那麼你很容易變成笑柄。”
“你什麼意思?”
“鄧大夫與逃到江東躲清閒的朝廷兩地相隔,幾乎沒有任何通信來往,簡直就像是一塊飛地。只要我們將最近發生的事情扭曲一下,讓朝廷以爲你已經完全投降史思明。成爲大燕國的忠臣,到時候李亨也會把你當做一個亂臣賊子。”
鄧景山的臉頰劇烈地抽動了一下,惱聲說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鄧景山行得正坐得端,還能被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誣陷了不成?”
嚴莊嘿嘿笑道:“只要我們想做,我們還真的能夠顛倒黑白,將白的說成是黑的。鄧大夫如果願意和我談……”
鄧景山怒喝一聲:“我與你這等亂臣賊子有什麼可談的?來人,給我把他拉出去斬首。”
嚴莊面色一變,鄧景山的一名謀士從旁勸道:“都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大夫這樣做以後誰還敢去給敵方遞交信件。”
“既然如此,那就打他一百軍棍,逐出城去!”
“你!”嚴莊惱怒地哆嗦着嘴脣,已經有兩名士兵從門外闖進來,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肩膀,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嚴莊沒想到自己已經五六十歲,卻還要受這等皮肉之苦,一百棍子下去差點把他給老命給要了,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像個半殘趴在了驛館的牀上。
還好鄧景山沒有立即趕走他,但他也只能趴在牀上養傷,還好管驛站的小吏是個無世無爭的老實人。面對每日來往送行的驛使老兵的粗言穢語,他也能耐着脾氣笑言相待。
他的傷勢也多虧了驛站小吏派的夥計每日好心照顧,他除了無所事事和擔心之後,還爲自己沒有完成任務而生愧。這次可是自己千載難逢露臉的機會,同時還有最受李嗣業信任的老臣徐賓作爲參照。如果徐賓那邊成功說服史思明,自己這邊卻一事無成,不是擺明告訴別人他這貳臣確實不如李嗣業的心腹嗎?
嚴莊有太多不甘心,總感覺自己這一趟應該還有補救的餘地。當然再也不能朝着鄧景山下手,此人就是一個思想頑固的腐儒。
他正在胡思亂想中,街上突然傳來兵卒的騷亂和罵聲,好像是指責上級剋扣了軍糧,很快有軍中司法隊前來抓捕,鬧事的老卒被抓走,大街很快陷入了寂靜,但嚴莊內心卻泛起了強烈的好奇心。
他擡起頭低聲詢問身邊的夥計:“剛纔我聽到的是不是河東軍的兵卒,他怎麼會被自己人給抓起來。
夥計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還不是發黴的糧食給鬧的。”
嚴莊就更不明白了:“我聽說河東這兩年風調雨順,倉庫僅僅存糧就有百萬斛,鄧大夫怎麼會虧待麾下的兵卒?”
“先生有所不知,當初長安收復後,長安的糧倉早已經耗費一空。皇帝只好命河東節度使通過蒲津渡調撥糧食。當時的河東節度使是王思禮,得到旨意後立刻將五十萬石的米和粟往長安調撥,而且他調撥的全是去年和當年的新米,留下來的卻是三年以上的陳米。後來王思禮在河東節度使上卸任,朝廷任命鄧景山擔任新一任的河東節度使。”
“調走新米的事情河東的兵卒們本來就有怨氣,鄧景山上任後卻讓軍中主簿和節度司馬給士兵們發放積壓已久的變質陳米,還說什麼掌軍和掌家一樣都要勤儉節約,你們不吃爛的丟下讓誰吃,難道浪費掉喂牲口嗎?”
夥計講到這裡徹底打開了話匣子,自己也發起來牢騷:“我看這個鄧大夫是讀書將腦子給讀傻了,還沒有我一個平頭老百姓想得清楚。你讓兵卒們吃最陳舊的黴米,那些沒有發黴放久了是不是也要發黴,這麼吃下去永遠吃得都是黴米,當兵的能沒有怨言嗎?”
他正說到興頭上,驛站的小吏提着茶鍑來到了房間裡,咳嗽了一聲訓斥道:“就你顯得聰明,話多,敢在背後議論鄧大夫,不怕掉了你的腦袋。”
這話嚇得那夥計連忙閉上了嘴,只好殃殃地離開了客舍。小吏走到嚴莊面前叉手道:“嚴公,這樣的話可別跟外面說出去,我們這些小人物,不過是在這裡混口飯吃,可不敢隨便得罪人。你老住在我們這裡,已經讓我們膽戰心驚了。“
嚴莊低頭眼珠子一轉,笑着擡頭對小吏說道:”我當然也不想給你們填麻煩,所以我決定明天就離開太原。還請您把我的人從樓下的廂房叫上來,我安排他們準備準備。”
這話使得小吏心中不由自主地高興,心想終於把瘟神給送走了,臉上卻帶着歉意說道:“嚴先生你的傷還沒好,實在是不適宜活動。”
小吏生怕嚴莊一感動留下來,又補充說道:“不過我看您隨行有幾匹馬,我可以給您準備一輛馬車和車套,再送你一套羊氈和衾被鋪到車上去,這樣不會使你受到奔波勞累之苦,也好早日擺脫這個地方。”
嚴莊假意謝過館驛小吏,這時他的隨從們已經來到了房間內。小吏客氣地退走。
“我們今天就動身,離開太原城。”
隨從們面面相覷,不明白嚴莊拖着這麼重的傷爲何這麼着急離去,難道鄧景山要反悔取他們的性命?
“趕緊準備,我們出城以後再說。”
第二日上午,傷重得不能動彈的嚴莊被隨從們擡到馬車上,一路護送出了太原城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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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行出太原不到五里地,嚴莊便吩咐隨從找個村落安頓下來,這個做法讓下屬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聽從嚴莊的吩咐找了一座土窯洞。
嚴莊被他們擡進窯洞中的土炕上,他揮揮手讓其餘人離去,只剩下兩個最信任的親隨,低聲對他二人說道:“知道我爲什麼急着離開,卻又躲在這太原附近嗎?”
兩人懵懂地搖了搖頭。
”河東藩鎮內部出了很大的問題,所以這對我們來說是立下大功的好機會,若能兵不血刃拿下太原,回去之後我定然要在主公面前保舉你們獨當一面。
兩人哪裡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連忙叉手相問道:“阿郎有什麼謀略,我等願意爲你奔波實施。”
嚴莊壓低聲音說道:“我準備派你們重新喬裝進入太原,探聽城內發生的事情再來告知我,不要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喏,我等定然不負阿郎託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