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帝都洛陽一片荒蕪,曾經繁華的街道卻門庭冷落,夕陽殘照下隱約可見宮殿殘缺的一角。
天津橋上一輛馬車停下,一襲麻衣的徐賓從車上走下來,伸手捋須掃視着面前的宮牆。
史思明護衛宮城的軍隊知道他是李嗣業派來的使者,面無表情打開角門等着他入內。
薛嵩作爲史思明的親信臣子,也親自從宮門內走出來迎接他,兩人笑着互相拱手。薛嵩在前方引路一邊說道:“徐公請。”
兩人從端門走向宮城再走向明堂的這一段行程中,薛嵩開始對徐賓進行了言語上的試探:“徐公,如今你主李嗣業獨佔關中隴右,卻把一個李姓皇室小兒扶持爲皇帝,莫非是想學那曹氏挾天子以令諸侯。但人家大唐的正統天子尚在,況且你也挾不住,而是弄個冒牌貨來以假亂真?可這大唐天下的節度使哪個都不是傻子。”
徐賓淡然笑道:“這天下的事情哪裡是真假可以說清楚的?一切都是以實力來衡量,當真的自取滅亡的時候,假的也就變成了真的。”
薛聳聽完哼笑了幾聲,順着他的話往下懟道:“你說的沒錯,不管真的假的,李氏這面大旗終有不好用的一天。”
“你說的也沒錯,天下人在乎的不是誰能當天下,而是誰能夠給他們以太平穩定。”
兩人在嘴上暗自交往了幾個回合,薛嵩將他引進到了高大巍峨的明堂之中,隱約可見史思明一襲黃袍端坐在御階之上,殿兩旁坐着他四處拼湊來的文武百官。
徐賓走到跟前,朝史思明躬身叉手行禮說道:“徐賓參見大燕雄武皇帝。”
史思明看着徐賓臉上的面具,有些吃驚地問道:“你爲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徐賓從容回答道:“在下的顏面被一場大火燒燬,恐怕污濁了皇帝的顏面。”
史思明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進行深究,他也沒有低級到對他入的外表進行詆譭,而是頗爲自得地說道:“不知徐相代表的是大唐傀儡皇帝,還是代表了李嗣業?”
“哦。此話怎講?”
史思明笑道:“如若代表的是大唐皇帝,那在我的眼裡,只有撤退至江東的李亨纔是真正的大唐皇帝,你們扶持的那一個就是個冒牌貨。你代表一個冒牌貨來跟我談,就是等於不給我顏面。”
“如果你代表李嗣業,他氣勢上確實有這個資格,不過他官位不夠大呀,我是皇帝他只是個臣子,論理來說他得親自前來覲見我,只派你前來算這麼回事?”
史思明話音剛落,整個大殿中響起他那一班臣子的嘲笑聲,徐賓依舊傲然挺立,不被這些人的嘲笑所影響。
“昔日皆稱天子爲最貴,然而聖人非貴乎,賢者非貴乎,周公伊尹豈非大才,比不上那些在其位不謀其政的昏庸君主?比不上那些趁勢作亂,卻如流星一般劃過歷史的短命君主?魏武曹操一生未加冠冕旒,當不起聖人的稱呼嗎?宇文泰戎馬一生、興均田,開府兵,他的功績可是司馬慜、劉淵、石勒、慕容雲、馮跋、拓跋燾、高歡、簫道成等等這些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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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怒氣衝衝地站起來,走到御階邊緣瞪了徐賓一眼道:“李嗣業不過一介步他人後塵的跳樑小醜,安敢與周公、伊尹、曹操、宇文泰相提並論?”
徐賓快速還擊道:“如今時局未穩,天下未定,勝敗尚未可知,你怎知道他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就以目前的局勢,我主以飛虎鐵騎獨佔關中,取隴右,復河西,雄踞上黨,擁強兵二十餘萬,其勢之大連你大燕皇帝與鄧景山聯合都無法相抗。”
“你放屁!竟然還有這麼往你主子臉上貼金的,我無法與他相抗你來幹嘛來了?他不過是仗着上黨地勢之險要,潼關之堅固做縮頭烏龜罷了,你讓他帶兵出來與我實實在在打一場,老子定然打得他丟盔棄甲全軍覆沒!”
徐賓笑道:“您說的沒錯,我家主公確實不如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關中這塊寶地,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巢河西給穩定下來,所以才憑着地形優勢與您相抗。可如今真正擁有地形優勢的不是佔有太原的鄧景山嗎?當初你與我主公約定共同對付朝廷,我主取上黨而進關中,你進攻雲中太原取得河東。可沒成想到最後,我主攻破了上黨,蒲州絳州,又從蒲津渡入了關中,你卻在太原城下剎羽而歸,若照這麼說來,其實天下最強的乃是河東的鄧景山了?”
徐賓負起雙手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趟我算是來對了。你敗在鄧景山的手裡,卻與他聯合攻我主公,以爲鄧景山可以幫你統一北方嗎?你要這麼想可就大錯特錯了。可別忘了他是李亨的忠犬,他一旦攻破上黨拿下津蒲度過關中,要做的第一件是就是把盤踞在漢中和蜀中的郭子儀給放進來,然後把李亨從南陽迎回關中,到時候他照樣會把你當初叛賊來進攻。”
史思明挑起眉毛問道:“依你之見,我應該同李嗣業聯合?哼,與他聯合就是與虎謀皮,你以爲我不清楚?他已經坑了我多少次了?”
徐賓叉手搖頭笑道:“皇上大謬也,你以爲鄧景山看似孤立無援,但他背後是李亨以及維護他們的頑固勢力。真正孤立無援的是皇上你還有我主公二人,我們再不聯合起來,難道等將來鄭滑節度使許叔冀,陳許節度使。徐泗節度使、還有自淄青節度使,襄陽節度使這些人在朝廷的聯合下幫助鄧景山一個個將我們擊敗嗎?在別人眼裡,我們就是叛逆,是不可與他們同頂一片天空的。”
史思明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問道:“李嗣業雄居關中,已經把李亨趕到了江東,還能這麼膽怯?”
“這不叫膽怯,居安思危乃成大事必備素質,李亨雖敗,但天下多數的土地還是他的,天下多數節度使都由他來任命,稍有不慎,他們就會捲土重來。而鄧景山此人我們都知曉,多半是腐儒,此人是無論如何不會投降的。皇上你今天與他聯合,纔算是真正的與虎謀皮。”
史思明先是緩緩點頭,隨即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說道:“既然如此,我可以與李嗣業聯合,也停止向上党進攻。但鄧景山久佔太原雲州,對孤來說是莫大的威脅。如今朕佔據洛陽,也受到陳許節度使王仲升的威脅,所以需要一部分兵力駐守洛陽。我們兩家聯合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儘快解決鄧景山,你們要擔當主力,我由於抽不出兵力,可以配合給河西軍作爲支援。如何?”
徐賓默默思索,心想這史思明果然詭詐,他眼裡這鄧景山是一塊燙手的山芋,等別人先去抓被燙了之後,他再去現成摘果子。但天底下的事情,是如何能夠完全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