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圭與房玄齡等人相比,年紀卻是小上了十多歲,雖然也非壯年,但是以房玄齡這些人的例子來看,李治最少也還可以再用上他十多年,而李治顯然也正是做此打算,王圭雖然現在還是在御史吧就任,但是李治近來已經經常有意無意地讓他協理一些中書省的事務,幾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王圭估計是要高升到中書省任侍郎了。
王圭身爲御史,這些年可沒少參人,而且被他參倒的更不在少數,雖然官位不高,但是那招人恨的程度卻是不輕。這些年來朝中官員除了有限的幾人之外,任誰都是一看見他就恨不得躲出去八丈遠,可是等着他即將高升的消息一傳出來,這些天捏着鼻子往他跟前湊合着套交情也跟着多了起來。
要說起來,這當官的哪有不想升官的?可是對王圭來說,他倒還真是想呆在御史臺裡混資歷,眼看着魏徵的年歲也差不多到了該退下來的時候了,他原先就一直準備着打算去接魏徵的班兒的,就是魏徵本人也是這麼考慮的,可是等着李治的那些舉動一出來,魏徵才歇了這份心思,而王圭雖有遺憾,但也是明白如今中書省也確實缺少實幹之人,而且他也確實有心想多做出些實事出來……
雖然王圭在才學上來說,也確實有資格站在致知書院的講堂之中,但是房玄齡特意在這個時間點上把他找來,卻是存了提點之心。自打房玄齡逼迫着長孫無忌一同辭朝之後,這幾年下來朝局之中變化甚大。與房玄齡這麼高調折騰出了個名聲在外不同,長孫無忌倒似是真的心灰意冷之下,再也無心做些什麼,府中大門也是永日長閉,便是李治幾次相召,甚至親自上門,都沒能見上他這位親舅父一面。
長孫無忌在朝中經營多年,又有那些世家閥門在背後支持,依附於他的官員自不在少數。在長孫無忌徹底被打壓下去之後,李治雖然並沒有做出想要株連處置的意思,可是這些官員卻也像失根浮萍之樣,漸漸地從中樞機關中消失了。而這些人消失的過程稱得上緩慢,但是於三省六部之中的人員組成卻造成了不少的後遺症,近來李治一直都在殫精竭慮地考慮着重新配置人員構成之事,而王圭便是他已經暗自決定好的一步棋。
在房玄齡看來,王圭不管是學識、人品,還是經驗、資歷,擔任起中書省侍郎這一職務都是綽綽有餘的,只是他這幾年在御史臺跟着魏徵一起,倒是把自己的性子磨出了棱角,這對於他將來到中書省工作倒是有些不利之處。
王圭這次論講的題目,是房玄齡定下來的,與其說是讓王圭給學生們解惑,倒不是說是爲了讓王圭自省其身。王圭也很感念房玄齡的這份情誼,倒還真是準備的很認真,甚至打算着從自身說起,當範例來構架這次的內容。不過眼下他精心準備的這些內容,卻是已經沒有了用武之地。
王圭對李琮的印象也是極好的,雖然李琮身上也有不少的小毛病,但是卻勝在慣會裝模做樣,而且也將他那副“誠心認錯,堅定不改”的秉性掩藏的非常好,所以很得一衆師長的欣賞。王圭倒還真是有心想要給李琮個嶄露頭角的機會,所以不管是主題,還是斟酌後的典故用辭,都以淺顯易懂爲準。
王圭一點出正題,只說了頭三句,李治就在臺下笑着瞟了李琮一眼,還輕輕地拍了他的頭一下,雖然沒說話,但是眼神裡已經帶出了些意思,讓李琮自己去考慮他坐在這裡,對這次論講產生了多大的影響。
在坐的一衆學生對於王圭居然拿這麼淺顯的治學態度來破題,都有些不能理解,但是隨着王圭那些深入淺出的講解和引導,倒也聽得津津有味,各有所得。
駱賓王以前並沒有見識過這種模式的論講,所以他對於在王圭的講解過程中,底下居然隨時都可能會有學生舉手提問這一現象,感到非常的驚訝,但是隨着這種互動的產生,他自然而然地發現了其中的益處。若說在來致知書院之前,他還在猶豫着究竟是留在這裡繼續學習,還是參加科考,那麼此時卻已經有了決斷。
這場論講雖然尚未結束,可是駱賓王已經對於能開辦出這樣的書院,並且在教書育人的過程中做出了這樣的創新的房玄齡,敬服之外更添了一份崇拜,甚至暗下決心,一定要把握住機會留在房玄齡身邊學習。
對於那些學生來說,王圭所說的這些東西,他們已經有很多年都沒有再去深思過了,但是這些年讀書的經歷自然而然地讓他們累積深沉了一些東西,隨着王圭所講的內容,這些東西彷彿於瞬間洗盡了鉛華再度呈現於他們面前,這份感悟卻顯得彌足珍貴。
但是,李琮其實多多少少是有些失望的。他還正處在品性未定的階段,就王圭說的這些東西,幾乎天天都要聽上幾遍,自然感覺不出什麼不一樣來。而且他也看出來了,王圭必定是因爲他在場,纔會講出這樣的內容的,心裡難免更爲鬱悶。
他倒是沒想着李治如何,卻有些擔心房玄齡的反應,不時地偷眼打量房玄齡的神情。要知道房玄齡原本就不喜他來聽講,而他這次費盡心思地藉着李治的勢進來,倒是讓王圭換了論講的內容,他自己都深覺不好意思,將心比心地想過去,自覺如果他是房玄齡,他也不願讓這麼個皇子過來攪局……
雖然房玄齡的神情始終平靜,可是李琮卻還是一點點地萎靡了下去,而他這副精神不佳的狀態,倒是讓房玄齡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而李琮在發現了房玄齡皺眉的動作後,更是沒了精神,鬱悶得都恨不得蹲到牆角畫圈去了……於是這外公和外孫子兩人竟是溝通不良地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李琮越沒精神,房玄齡越皺眉,房玄齡越皺眉,李琮就越沒精神……
王圭一直都在注意着李琮,也對李琮這種不經心的態度很是不滿,只是論講過程中倒是不好專門點說於他,但是到了最後即將完結之時,他突然點了李琮,問道:“爾爲何而讀書?”
底下的學生都對於王圭會突然提問而感到有些奇怪,但是一看到被他點名的李琮只有八、九歲大小,也就都沒有多想,只當王圭是起了好爲人師的興趣,要幫着李琮豎立正確的信念和信仰。
李治和房玄齡倒是齊齊把目光放到了李琮身上,很是讓李琮不由自主地從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種緊迫的壓力感。他站起來的時候有些猶豫,又有那兩位跟長着針似的目光正刺在身上,他難免有些拘謹不自在,擡頭間又正對上王圭嚴肅的目光,竟是未及細想,便將時刻謹記於心的答案脫口而出:“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李琮這四句話一出口,講堂之內一片靜寂。
撇開那些並不熟悉李琮身份來歷的人不說,只李治、房玄齡、王圭三人便怎麼都沒想到李琮會隨口便答出這樣的答案。雖然他們都對李琮的聰慧心裡有數,可是這樣的四句話,卻也絕對不是李琮能夠想得到、說得出的
不過對於李治和房玄齡來說,這份驚訝也只是一瞬之間的事,他們翁婿二人腦子裡都已經浮現出了一個以這樣的話來教育李琮的人來,趕在王圭尚沒反應過來之前,李治便已起身帶着李琮朝外走去,而房玄齡也走到了王圭身邊,低聲與他說了幾句話後,便也轉身離開。
等房玄齡也離開之後,講堂之中的學生們才彷彿剛剛清醒過來一般,一個個一臉興奮激動地交頭結耳地議論了起來,倒是將王圭未完的結束辭給省了下去。
要說起來,這裡受刺激最大的大概就要數王圭了。李琮脫口而出的這四句話,明顯是不曾經過思考的,也就是說,這四句話該是被他時刻銘記於心的,王圭剛纔雖然吃驚非小,但是卻也沒錯過李治和房玄齡那一臉訝異的神情,也就是說,這四句話並不是李治或房玄齡爲李琮樹立的治學信念,那麼……
王圭一時之間,竟生出了一種熱血沸騰之感,也顧不得這一堂的學生還在,便也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地追着房玄齡而去,他是一心想要找出那說出這樣的話的大儒出來,好生求教一番……
李琮在李治起身拉着他離開的時候,便已經後悔將這四句話脫口而出了。李治雖是一臉平靜,可是李琮的心裡卻一點也平靜不下來,不過好在此時身邊已經沒了外人,他忐忑的心情倒是安穩下來了許多。
李治本來是想帶着李琮直接回宮的,可是轉念一想,房玄齡必定是會想要追問李琮這四句話的來歷的,哪怕他們心中都已經生出了答案,可是就連他自己都想再與李琮確認一番,更別說房玄齡了。
果然,房玄齡幾乎與他們是前後腳地一起回到了山長專屬的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