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吃的很認真,正確點說,就是美食當前不能全神貫注簡直就是一種罪過,雖然它不記得這條名人名言該是掛在小學的牆壁上還是中學的走廊上,但富有彈性的鰻魚肉已經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白色的魚肉鮮美飽滿,湯汁豐盈,不腥不苦,還有一絲柔潤的甜味;乾硬的麪包撕成小塊浸泡上一會就變得酥軟粉糯,只有外皮還有點兒硬,但韌性十足,帶着濃郁的麥香——所以他不得不放棄麪包與魚肉湯,面對一個無趣卻必需的應酬時,不能說是很情願。但讓它中斷用餐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頭髮銀白的老法師,他是來表述他的歉意與感激之情的。
“很抱歉,打攪你用晚餐了。”年長的法師躊躇了一會:“但我想我們很快就要分別了,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向您,還有您的同伴……致以最崇高的謝意——爲了我的弟子,還有我的職責……”他艱難地握了握自己的雙手,畢竟正式被商隊主人僱傭的是他和他的弟子而不是意外遇見的客人,他在援救自己的弟子時受傷,無法施法,而他的弟子與其說是對之後的戰局有所幫助倒不如說是在找麻煩——他的閃電法術固然打中了十來只侏儒龍,但同時也擊中了兩個傭兵,在他們的胸膛與後背上留下了樹枝狀的電擊紋,幸而在梅蜜祈禱並施放了治療術後總算還是保住了性命;他還錯誤地施放了一個火球,差點燒掉了隔壁的蘆葦船,如果不是克瑞瑪爾及時回援,掀起一陣狂風撲滅了火焰……還有,諸如此類等等等等,他幾乎把一個新手法師所能犯的錯誤全都犯了一遍。雖然礙於他們是施法者。傭兵與學徒們不敢把他們捆起來直接丟入水沼,但給上幾個白眼與近似於無視的冷遇幾乎是必然的。
他嘮嘮叨叨說了很久,可以說是難堪。並且委婉地向黑髮的年輕法師解釋了他的弟子爲什麼會那麼……蠢,當然他不是那麼認爲的。他只覺得自己的弟子只是缺乏經驗;當然,其中不乏對克瑞瑪爾的讚美與褒獎,他還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承諾當他們需要幫助時他將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他還留下了一些卷軸,與幾份施法材料,既是謝禮又是封口費——年長的法師羞愧而不安地提出,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們不要過於宣揚這幾天裡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關於他的弟子的。
“還有那些人呢?”葛蘭捧着湯碗說,用眼神示意那些吵鬧着也想弄點鰻魚來煮湯的學徒與傭兵。
“我已經和商隊的主人談過了,”年長的法師說:“我放棄所有的佣金,他會讓那些孩子保持沉默的,至於傭兵,”他輕微地嘆了口氣:“我這兒還有些治療藥水。”
“那麼說只有我們了是嗎?”盜賊不懷好意地說,加重了“我們”的讀音。
“呃,那個……”
“葛蘭。”凱瑞本警告地說。
盜賊聳了聳肩,轉過身去,繼續與甜美的鰻魚肉奮戰不休。
“抱歉……”年長的法師晦澀地微笑了一下。“我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他向克瑞瑪爾行了一個禮——不是單手撫胸,也就是年長的法師在年輕的法師回禮的時候所行的禮,而是率先雙手按肩。深深地彎下腰去,一個對等的,甚至可以說是謙恭的法師禮:“但我確實已經一無所有啦。”
不過他還是堅持留下了那些卷軸和施法材料,
克瑞瑪爾禮貌地道了謝,並回以同樣和善的法師禮。或許這位鬚髮皆白的法師確實有點私心——如果犯下這個錯誤的是他,或是凱瑞本,最少的他們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這麼做,因爲這麼做近似於一種脅迫,只要不是那種目光短淺。邪惡暴躁,慣於視他人的尊嚴與價值如無物的混球。一般的施法者都會表現得較爲寬容克制,而且他面對着的還是一個有着精靈血脈。與和精靈同行的年輕法師,掌控着這具軀體的還是一個對於尊老有着執念的國度中生存了近三十年的異界靈魂。
就算是單看他的年齡,一貫尊老愛幼的異界靈魂也不會做出什麼傲慢無禮的行爲。
——這個身體的年齡大概可以做他的高祖父,曾經的不死者意興闌珊地說,而且,我也很老,爲什麼我從未在你那兒得到過尊敬?
——第一個問題,異界的靈魂回答道,我永遠十九歲;第二個問題,我尊敬的不是年齡,而是與年齡相匹配的道德與素養。
——你不覺得他虛僞得噁心嗎?
異界靈魂瞥了一眼走回自己帳篷的老法師,弓着背,看上去有點不堪重負的樣子——有點,他承認道,但他是爲了他的弟子,我相信他已經很難過了——每個施法者都是傲慢的,這很正常,不管怎麼說,即便面對着神祗他們的靈魂也不會太過順服。他如此低聲下氣,謹慎卑微純粹是爲了那個莽撞固執的小子。在離開導師的法師塔後,每個弟子都得自己尋找機會與出路,但你知道,法師可以說是一個完全由金幣砌築起來的職業,施法材料、墨水、紙張、武器、符文盤……只要與魔法有關就沒有廉價的東西;在沒有強大到會被貴族、領主與國王招攬之前,他們得想法兒充實自己的錢袋,才能在魔法的漫長路途上繼續蹣跚前行,而不是停留在原地,絕望地看着別人攀爬上陡峭的高峰——這不但涉及到他們的前程,還攸關他們的生命——能夠免除施法材料施法的大概只有惡魔、魔鬼與巨龍,而施法者們之間的爭鬥更是與卷軸、符文盤緊密相關,就連他們最後的武器,所用的也是昂貴但不會阻礙施法的秘銀或是精金。
所以年輕法師們的口碑是很重要的,除非他出身高貴或有着一個做行會首領的父親。如果有了一個壞口碑,他很有可能會陷入到一個任務失敗——無人聘請——窘迫潦倒——法術範圍狹窄——任務失敗的惡性循環裡去,有些法師就是因爲離開導師後不小心犯下了一些不該有的錯誤而不得不淪落到盜賊公會或是一些下三濫的地方去。最後他們不是在相互傾軋中被刺殺就是在審判後被處以極刑。
前面我們說過,導師與弟子之間的關係近似於父子,或說比父子更親近。更是可靠的盟友與助力,所以只要一個法師不那麼邪惡。對離開法師塔第一次試着自己飛行的小菜鳥總是會多加看顧的——像是一些品性高潔,爲人慷慨的法師,像是阿爾瓦與安東尼奧,甚至會對如克瑞瑪爾這樣優秀而正直的年輕施法者予以額外的指引與保護,即便他並非他們的弟子,與他們也沒有什麼血緣關係。
——看看這些卷軸,曾經的不死者說,他一點也不想回憶起他的導師——一個邪惡而瘋癲的半巫妖。就連魔鬼聽見他的名字都會皺眉頭,遑論他的弟子——雖然說,巫妖曾感激於導師把他帶出了他父親的王庭,但誠心實意地說,這些微薄的感激之情早就被一次又一次不但嚴苛而且可笑的“指導”消磨光了——在七十七羣島,每座法師塔裡的學徒都有着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淘汰率,但沒有哪座法師塔裡會充斥着和死亡一樣多的笑話,舉個栗子,如今在不死者中頗爲盛行的午夜小茶會就是源於半巫妖的法師塔,可憐的學徒們不但要承受可怕的折磨。面對隨時而至的死亡,他們的靈魂還要承受無趣冗長的冷笑話,其中許多還和他們有着極其緊密的關係。
巫妖一點也不喜歡有關於他的笑話。像是做實驗的時候不慎將自己的骨頭架子染成了熒光紫色有什麼可笑的地方嗎?這種顏色很陰森,很符合一個半巫妖法師塔的應有格調!至少比在髖骨上插着根散發着嬰兒粉的長箭好得多!
——有傳送類法術的卷軸,異界靈魂說,一點也沒察覺到籠罩在同居者頭上的陰影。還有一個是防護類法術……唔,是李歐蒙的庇護所。
——噢,巫妖說。
這時候他們聽到了一陣響亮的喧鬧聲,源自於商隊主人給傭兵們提供的一小箱血紅酒。按理說,在尚未抵達城市之前,傭兵們不應該喝酒。但他們被蔓生怪、恐懼之藤與雙足侏儒龍殺死了不少同伴,而明天他們就能抵達沼澤的邊緣——少量的酒精反而能夠振奮精神。平和心態,好讓他們儘快地擺脫死亡帶來的陰寒與沮喪——傭兵們吵吵鬧鬧。興奮至極,除了鰻魚,幾個半醉的傭兵還從跳上船來的侏儒龍那兒弄到了好幾十條腿,可惜的是不能烤,只能煮,但加上硬麪包與牛油也算得上豐盛的一餐,他們邀請了盜賊葛蘭與前聖騎士伯德溫,但沒人敢貿貿然地試着將施法者和精靈拖進他們的圈子裡——他們是想要熱鬧一番而不是玩兒冰桶挑戰。
倒是葛蘭拿來了點雙足侏儒龍的腿肉,這種怪物不但長的像火雞,吃起來也像是火雞,肉粗的可以磨破舌頭,而且毫無鮮味可言,再加上傭兵們除了“熟”這一技能點加滿之外毫無特色與訣竅可言的廚藝……凱瑞本好笑地看着黑髮的施法者態度慎重地拎着一隻侏儒龍的腿思考了半天——上面只有一塊拇指大的三角缺口。
與許多人不同的,克瑞瑪爾是那種相處的越久,越討人喜歡的小傢伙,譬如說,他不是個喜好奢靡徒耗的人,或者說,他的性格更多地偏向於精靈而不是人類。他對於衣物與住所的要求僅限於舒適、潔淨與寬敞,雖然有着一根挑剔的舌頭,但只要食物入了口,如果不是有毒,只是滋味寡淡或是古怪,他都會擰着眉毛把它們吃乾淨而不是隨意丟棄——因爲這個,在遇到新奇的食物時他表現的就像是一隻警惕的浣熊,瞧一瞧,聞一聞,切一小塊下來嘗一口——侏儒龍腿肉上的小缺口也是他切出來的,但克瑞瑪爾是個深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好孩子,所以他現在很爲難。
凱瑞本笑着在他切下第二塊之前拿走了那塊肉:“不會浪費的。”他說,直接把它擲向那些盤踞在蘆葦船另一側的多足蟾蜍,一隻比其他多足蟾蜍更大一些的胖傢伙陡然回過頭來,呼地彈出自己長而柔軟的舌頭(說實話,這大概是它身上唯二有着蟾蜍特徵的地方),直接將那塊雙足侏儒龍肉捲進嘴裡——它的舌頭縮回嘴裡的時候,其它幾條桃紅色的舌頭撞在了它留下的殘影裡,差點就纏成了一團。
其他的幾隻多足蟾蜍咕咕地抗議着,但學徒們已經開始把所剩不多的骨頭和殘渣聚攏在一起,用蘆葦葉子包起來,遊戲般地輪番扔向天空——多足蟾蜍們吃了頓小小的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