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流放十年的判決時,凱瑞本按住了想要質疑這個判決的克瑞瑪爾的手臂,十年對於人類來說,確實是段很長的時間,但亞戴爾還年輕,即便流放十年,他回到白塔時也不過三十歲,這對於他來說不能說是一種懲罰只能說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不管怎麼說,佔據了整個生命五分之一的時間足夠讓那個可怕的夜晚在某些人的記憶中淡化。
直到他聽完了整個判決——遊俠驚愕地看向站在平臺上的安芮。而年幼的半精靈回以天真溫和的詢問眼神,就像她剛纔只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沒人會收容面頰上帶着烙印的罪人,尤其是無法痊癒和被遮蓋的那種,這意味着其中必然有着魔力或神力的部分,人們會驅逐他們,傷害他們,殺死他們,沒有牧師會願意爲他們治療,他們甚至找不到一個做奴隸的機會,是的,就連亟需消耗品的礦坑和角鬥場也不會接受他們。
他們最好的結果是找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不和任何人接觸,孤獨地過完十年——如果沒有被疫病、飢餓、野獸或是人類的武器打倒。十年後他們或許可以回到白塔,但那個無法消除的標誌將會一再地提醒人們他們曾經做過什麼,他們永遠無法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
最關鍵的,就算是精靈,也無法讓帶着這個醜陋印記的亞戴爾成爲白塔的統治者,你如何能讓人們信任和服從一個必將被鄙視和排斥的罪人呢?
一股灼熱的焦急抓住了遊俠的心臟,他無暇思索,站了起來。
——抓住他,別讓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曾經的不死者急促地提醒道。
“凱瑞本!”克瑞瑪爾喊道,反手抓着凱瑞本的手臂,就像之前他對十年流放的判決心懷疑慮時凱瑞本按住他的手臂那樣。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們身上,爲了表示對領主與法律的尊敬,精靈拉下了斗篷的兜帽,他的金髮被雨水打溼,尖長的耳朵在那些色澤華麗的絲線中露出一小塊兒。
德蒙動作緩慢地從他的椅子上直立起自己的身體,他走向安芮,並將他的一隻手放在少女領主的腰上:“看來我們的精靈(他特意加重‘精靈’兩字的讀音)遊俠對領主的判決有所異議?”
如果說克瑞瑪爾的阻止還未能讓凱瑞本完全的清醒過來的話,那麼德蒙的問題則不亞於一盆摻雜着細碎冰塊的冷水,滾熱的血迅疾地從遊俠的臉上和腦中褪去,他再度看向安芮,安芮向他微笑,而德蒙的眼神就像是交織着劇毒與尖刺,他又看向身邊的民衆,他只看到了一張張茫然無知的臉——在臉上烙印這種懲罰方式在這個世界上並不罕見,某些領主還相當熱衷於此,但之前的白塔執政官幾乎都是精靈與半精靈,他們從未使用過這種不僅摧殘*並且損傷精神的刑罰,所以白塔的民衆對此並不瞭解——或許他們從吟遊詩人那兒聽說過一點,但也只是聽說而已,甚至可以說,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還是贊成的,畢竟他們的領主也是爲了那些不知情的人考慮,若是一個慷慨的好心人因爲自己的善良而失去了自己乃至親人們的性命,豈不是一件非常值得悲嘆惋惜的事情嗎?
還有一些人是因爲親人和愛人被殺死,滿懷仇恨卻無法獲得應有的安慰,他們並不在乎那些枷鎖縛身的傢伙是不是真的患有瘋病,他們只想看着領主下令砍掉這些惡人的腦袋,或是其他更殘忍些的刑罰也可以,他們當然願意看着兇手多遭一些罪。
前一種和後一種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相信着德蒙的謊言,相信他們的不幸都是因爲白塔的盟約城市灰嶺對他們的災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造成的。
凱瑞本在這裡得不到支持。
早被預備妥當的火盆被燒得通紅,一個被德蒙招募來的法師(如果你們還記得,他曾在“豬腸”的房間裡投擲了一個用於窺伺的法術),對兩塊烙鐵使用了一個簡單的戲法,讓它變化成羅薩達的聖徽,然後他看了看德蒙,在其中之一的聖徽下端描繪出一隻有着一條腿的奇怪蟲子,最後他信手一劃,將兩個圖形割裂成兩半。
——那個蟲子是什麼意思?異界的靈魂問道。
——曾經的不死者先是發出一聲尖銳的笑聲——單足蟲,在還是幼蟲的時候吞吃兄弟姐妹,在成蟲的時候吞吃父母,所以被人類視之爲弒親的象徵——很顯然,那女孩的身體裡是人類的血液比較多點,看啊,她是那麼合情合法地斷絕了那個男孩的所有去路(他優雅地搖着頭)——褻瀆羅薩達固然是個很重的罪過,但落在一些人的眼裡,這或許還是個勳章,但很少會有人願意和一個將弒親者的名頭掛在臉上的人打交道。
——安芮?
——或者德蒙,巫妖說,但這兩者又有什麼區別呢?
雨絲始終未曾斷絕,但火盆中的火焰絲毫不受影響,行刑官和他的副手輪流提起兩塊被燒得發亮的烙鐵的手柄,將它們凹凸不平的底部按上受刑人的右臉,它們灼傷皮膚的時候發出很大的嘶嘶響聲,冒煙,承受者無不歇斯底里地叫喊,一些較爲體弱的還會昏厥過去——他們被幾個臨時招募來的助手拖到一邊,另一個同樣被德蒙招募來的法師向那些焦黑滲血的傷口上傾倒一種半透明的藥水,藥水散發着鮮明清晰的酸味,它倒在烙印上的那一瞬間就讓它們凝結和腫脹,又在很短的時間裡萎縮下去,深深地陷入皮膚,它造成的撕裂般的疼痛讓清醒的人昏厥,又讓昏厥的人清醒了過來。
亞戴爾被放在最後,很難說是不是又一種難熬而又無形的折磨,當他看到自己視之如父的曾經的主任牧師平靜地仰起臉,任憑那塊帶來屈辱與痛苦的烙鐵重重地打在他的臉頰上時。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他被拖到行刑官前面的時候,他的心反而獲得了一絲平靜,烙鐵落在他的臉上,他聞到了皮肉烤焦的氣味,奇異地聯想到了他父親最喜歡的烤乳豬——如果廚子將小豬烤出了這種氣味,準會捱上一鞭子。
他沒有昏厥過去,被拖到一邊後,爲他倒上具有魔力的藥水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兄長德蒙。
“祝你好運,”德蒙說:“我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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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芮在被流放的那些人身上體現了她最大的仁慈,她給了他們一天修養的時間,還允許帶上他們可以帶上的東西。
羅薩達的牧師們(曾經的)什麼都沒有,他們所有的東西都被放在了聖所自己的房間裡,作爲瀆神者,他們只要一踏入羅薩達的聖所就會被淺金色的光芒所燒灼,痛不欲生——他們連一件用以遮蔽身體的衣服都無法拿到,原先那些穿在身上的衣袍也已經被監牢的守衛丟進了火爐。
克瑞瑪爾脫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披在年老的主任牧師身上,爲他擋開冰冷的雨水與更加冰冷的人類的目光,主任牧師習慣性地想要做出祝福的手勢,卻被一陣比起方纔的烙鐵也毫不遜色的劇痛打斷,他閉上眼睛,不讓眼中的沉痛與失落暴露在外。
凱瑞本將自己的斗篷給了另一個似乎是被折斷了肋骨的牧師,他略帶一絲躊躇地觀望四周,人羣已經散去,夜幕即將降臨,帶來雨水的雲層吞沒了殘餘的光線,連接着廣場的各條街道上一片漆黑,只有兩三家酒館的燈還亮着。
就在凱瑞本想要去酒館試試看能否買到幾條牀單時,一個突兀而嘹亮的咒罵聲突然打破了廣場的平靜,克瑞瑪爾與凱瑞本轉頭看過去的時候,一個肥胖的女人正從門裡丟出件寬大的袍子——還沒等袍子落在地上,她就用力地關上了門,門拍打在門框的聲音大的就像是可以震動整個廣場的地面,門裡還喋喋不休地怪罪着某個愚蠢的女僕毀了她最喜歡的一件袍子,以至於她不得不丟掉它,因爲它就是一灘臭不可聞的垃圾。
克瑞瑪爾看了凱瑞本一眼,走過去撿起那件袍子,它一點都不像它的主人所說的那樣糟糕,它是雙層厚棉布的,白色,七八成新,非常乾淨,只有胸口被澆了一大塊看上去十分新鮮的咖喱醬漬,醬漬裡還沾着幾塊細小的土豆粒,它們還是熱的。
一個瘦小的男人急匆匆地從廣場的那一頭跑過來,他頭頂着一個包裹,胳膊底下還夾着一個,吧嗒吧嗒地跑過赤身*的牧師身邊,在經過最後一個牧師的時候,他夾着的那個包裹突然掉了,而那個剛被燒灼過面頰的牧師根本沒法喊出聲音,當凱瑞本發現此事時,那傢伙早已跑的無影無蹤了。
凱瑞本撿起包裹,那是件被緊緊捲起來的衣服,衣服裡是一小罐劣質的麥酒。
然後一個酒館老闆突然從他的窗戶上扔出了半打被撕破了的牀單——如果你非得說被匕首割裂也算是被撕破的話。
在回到克瑞瑪爾與凱瑞本暫時借居的旅店的路上,他們撿拾到了更多被人們丟棄的“垃圾”。
旅店裡燈火通明,身着黑色喪服的旅店老闆站在門口,兩條掃把似的眉毛不愉快地倒立着:“我可沒有房間給你們住,”他說:“只有馬棚,隨便你們。”
說完他就走開了。
馬棚裡被清掃過,還有一個據說是爲了保證“馬匹”乾燥溫暖的火盆,一大桶給“馬”喝的清水,和另一桶給“馬”喝的,熱氣騰騰的燕麥粥。
羅薩達曾經的侍奉者們在遭到同伴們的傷害與殺戮時並未哭泣,在*着身體被關進牢獄時並未哭泣,在被驅逐出羅薩達的聖所時並未哭泣,在被判決流放與遭受烙刑時並未哭泣。
現在他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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