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茵俯瞰着血戰的戰場,與他一同的還有無數的窺視之眼,這些惡魔們用最低級的怯魔與人類的眼睛糅合而出的監察工具就和魔鬼們投出的同類那樣隱藏在雲霧中,每時每刻地查看着戰場上任何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以及,魔鬼與惡魔所得到的嘉獎與晉升幾乎也是從這些眼睛反饋的情況所得的——但如果只是眼睛的話,魔鬼們或許還會不加理睬,但若是一個惡魔將軍,那就不同了,欲魔們射出的火焰箭矢頓時覆蓋了這個地方,窺視之眼發出人類無法聽到的哀嚎聲,帶着火焰墜落下去,一下子就讓這個地方陷入了空白。
一個弗洛魔衝上天空,他鷹隼一般的頭顱靈活地轉動着,尋找着那個毀掉了一大片窺視之眼的傢伙,他的雙爪上戴着黃金的腳環,可能是某個魅魔的下屬,但維茵不想被什麼人看見的話,也許只有他的主人格拉茲特可以找到他,他看了弗洛魔一眼,就向下飛去。
等候許久的魔鬼對他的迴歸投以懷疑的視線,而隱伏着的軍團們也在騷動不安——維茵爲他曾經的主人格拉茲特選擇的是一個空洞的峽谷,一端細窄,一端廣闊——傳送的彩池位於頸口,當格拉茲特的軍團從裡面走出來的時候,不會立刻懷疑到這將是一個陷阱——即便是惡魔,新的軍團也不可能被立即投入血戰之中,一樣要經過整肅與調配,而廣闊的那一端連接着血戰的戰場,也就是維茵的軍團,因爲維茵已經接受了費瑞克希爾的陣線的關係,只要看到他們,惡魔們自然而然地會認爲,他們即將拿到費瑞克希爾丟棄的權柄。
魔鬼們屏息靜氣,他們看着維茵向烏黯主君格拉茲特走去,這位被無數深淵生物一致認爲要比魔鬼更爲狡猾的惡魔比維茵,這個巴洛魔還要高大上一倍,黝黑的皮膚外覆蓋着華麗的人類服裝,從袖口伸出的指頭與腳趾確實都是六個,即便是在戰場上,他仍然握着自己的權杖,只是在腰側懸着用於近戰的酸液巨劍,只是魔鬼也不知道它是否會被使用,格拉茲特身邊環繞着不下一打魅魔,六臂蛇魔以及人形獅,而維茵走到他的身前,屈膝跪倒在地的時候距離他還有一百尺之多——但就在格拉茲特低下頭,像是要詢問什麼的時候,他膝旁的一隻六臂蛇魔突然一躍而起,刺向了格拉茲特的脊背,而她身邊的另一隻六臂蛇魔,揮舞着武器,像是要去阻止她,但在人形獅掠過她身邊的時候,她的短劍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前者的腹部——整個過程只在一霎那間,而在下一刻,格拉茲特身週數百尺的地方都陷入到了酸霧之中,這些酸霧比巨龍噴出的酸液還要可怕,幾乎只有輻射邊緣的幾隻弗洛魔得以僥倖逃出,但他們還未來得及呼吸上一口灼熱但無害的空氣,被腐蝕的部分就沿着皮肉骨骼向上,將整個身軀化爲烏有。
等到迷霧散開,原先格拉茲特站立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個凹陷的石頭洞窟,裡面沉積着散發着嫋嫋白煙的溶液,惡魔們在憤怒地咆哮,帶着幾分不安,但很快,就有人發現魔鬼們正在等待着他們,呼嘯聲變得更爲鮮明起來,幾隻魅魔飛向天空,去尋找維茵的軍團,但她們一落到她們以爲的同伴之中,就立刻被絞殺了。
格拉茲特的惡魔們發現自己陷入到了一個非常不利的局面之中,魔鬼的軍團就像是一個帶着尖刺的圓球,隱藏在黑暗中,現在他們猛地爆裂開,拉開三重戰線,他們最爲擅長的戰術之一,前方是劣魔與奧賽魔,鏈魔,它們就像是一個黏膩的泥沼那樣用於消耗敵人的戰意,之後是巴霸魔,還有恐納魔,而哈瑪魔緊隨其後,地獄貓與小魔鬼穿插其中,用以狙擊那些因爲勇猛或是狡猾而格外凸出的個人,至於欲魔們,這些看上去猶如面容秀美的人類的魔鬼們,則展開雙翼飛在軍團上方,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投擲箭矢,魔鬼們完全不會懼怕火焰,火焰卻會對惡魔們造成一定的傷害。
格拉茲特的下屬們看到維茵的軍團發生了變化,轉而將一部分軍力投向這裡的時候,還感到了一絲安慰,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些惡魔也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大聲嘶號,希望格拉茲特能夠聽見他們的聲音:“維茵叛亂了,”他們叫嚷道:“維茵叛亂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陷入到困境中的時候,烏黯主君格拉茲特也同時落入了魔鬼以及曾經最爲忠誠的下屬的羅網之中,他的身邊環繞着巧言公爵佛格斯,以及迪斯帕特身邊最爲看重的兩個深獄煉魔,還有維茵,格拉茲特的血不斷地從他華美的服飾中滴落下來,他的面色甚至有了一絲蒼白,“是費瑞克希爾的劍嗎?”他問,而維茵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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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格拉茲特會這麼簡單地被我們抓住。”魔鬼大公迪斯帕特說,而雄辯公爵布涅低下頭去表示心悅誠服,“但我們可以讓這件事情變得簡單。”迪斯帕特說,“首先,就如他們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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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簡單而又隆重的宴會。
黑髮的龍裔在魔鬼的帶領下走過了被鋼鐵覆蓋着的走廊,走廊的地面,牆壁以及天頂都是銀亮的金屬,一如鋼鐵要塞的其他地方,這裡的地面也仍然可以令一個未做任何防護的凡人瞬間燃燒起來,但黑髮龍裔的靴子,以及長袍,還有他本身似乎都沒有受到它的影像,而他肩膀上的小魔鬼更不會了,阿斯摩代歐斯轉動着腦袋,卻緊緊地蜷縮着身體,“我覺得我們這次真的要不好了。”他在克瑞瑪爾的耳邊咕噥道。
他們在進入大廳之前需要等候,而在他們的對面就是一面被打磨的格外細膩平滑的鋼鐵牆壁,它清晰地倒映出一個龍裔與一個小魔鬼的模樣,克瑞瑪爾只看了他們一眼,就將視線轉了過去。
鐵塔的廳堂可能要比格瑞第宮室中的廳堂更爲雄闊,廳堂裡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黑暗中矗立着雕像,而一頂幾乎覆蓋了整個廳堂頂面的黃銅大燈從半空中懸掛下來,往上看,看不到它被固定的地方,而裡面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地燃燒着那些富有卻罪惡的人類的油脂,據說每一點燃燒帶來的痛苦就如同這些油脂還在他們身上似的。
迪斯帕特大公坐在高處的寶座之上,與喜歡被六臂蛇魔與魅魔們環繞在身邊的格拉茲特不同,他的身邊只有一兩個他最爲信任的人,譬如說雄辯公爵布涅,雖然人們一直傳說布涅與第一層的領主拜爾有密謀,但迪斯帕特大公顯然有着不同的想法——也許是因爲布涅實質上的外厲內茬已經被他看穿的關係,大公倒是不介意這樣一個魔鬼留在自己身邊——本來自從另一位魔鬼大公不幸地衆所周知的地獄之主的女兒謀殺之後,迪斯帕特大公就變得更爲謹慎了,他不再隨意地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寸步不離鐵塔的最深處,雖然這樣不免遭到其他大公的嘲笑,但比起性命,迪斯帕特並不看重自己的名譽。
但今天不同,擁有着深淵三層層面的格拉茲特從來就是魔鬼們最爲憎惡與畏懼的敵人,如果能夠捕捉到或是殺死他,就連地獄之主也不得不承認迪斯帕特大公確實有着他也無法企及的智慧與力量,迪斯帕特曾經得意於自己的冷靜與剋制,現在也是——也許就是這份在魔鬼中也相當難得的特質,才能夠讓他尋找到層層迷霧中的真相。
魔鬼們分別落座,而惡魔以及爲之效力的人站在廳堂中央。
布涅走下來,從維茵的手中拿走了費瑞克希爾化身的短劍,他在碰觸到這柄短劍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發抖,迪斯帕特的嘴角微微上揚,滿足於自己的敏銳,如果不是他發現了布涅與佛格斯的異樣——是什麼讓這兩個死敵願意握手言歡,哪怕是暫時的?這確實是一份巨大的誘惑,大到他也無法抗拒——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直接碰觸那柄短劍,而是憑空拿出了一個黑鐵匣子,把它囚禁了起來。
“格拉茲特呢?”維茵問,作爲一個惡魔,他確實非常地有勇氣,“在我的監牢裡,”迪斯帕特說:“怎麼,難道你在擔心你曾經的主人嗎?”
“是啊,”維茵說:“我不想看到一個完整無缺的格拉茲特站在我的面前,這對於惡魔來說也是一個噩夢,再真實也沒有。”
“我和你有契約,”迪斯帕特說:“你會得到你想要的,無論是費瑞克希爾的一部分還是格拉茲特的一部分,你會發現我對於值得的人總是不吝嗇於獎賞,以及總是非常及時。”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個身着白袍的法師。
“這是什麼意思?”黑髮的龍裔問道。
“一個晉升,”布涅說:“但不是你。”
正如他所說,克瑞瑪爾只是後退了一步,就退出了讓他渾身刺痛的狹小區域,而留在那裡的阿斯摩代歐斯尖叫了起來:“嗨嗨!”它喊道:“你不能把我留在這裡!”
“爲什麼不,”布涅說,“這是一件好事。”而這個時候,小魔鬼已經慘叫了起來,毛茸茸的外皮裂開一道縫隙,可以看得出裡面的東西,我是說,骨頭,內臟以及別的什麼都在攪拌在了一起,就像是預備做肥料前的粉碎工作,而在他的軀體深處,一根茁壯危險的幼苗已經感覺到了召喚,並且伸出了表面——小魔鬼在膨脹,不斷地膨脹,膨脹成了一個半透明,高度約有十二尺左右的繭子。
惡魔以及隨從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場景,他們有點不太明白……阿瑟是知道這隻小魔鬼應當是克瑞瑪爾的魔寵,但他在整個計劃中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啊。
而魔鬼們的神情也有點古怪——尤其是迪斯帕特,雄辯公爵布涅小心地沒有讓自己的視線轉移到大公的臉上去——這可真有點尷尬了。因爲就迪斯帕特的推斷,從維茵的首個混亂行爲開始,就是烏黯主君格拉茲特的一個陰謀,他不斷地給出各種誘惑,從個體的力量到血戰的勝負,問題是他選錯了對象,迪斯帕特大公或許貪婪,但他的思想更多的被警惕與穩重佔據着,不過既然對方已經拋來了美味的誘餌,那麼他也能夠沿着那根堅韌的絲線將垂釣者拉下水來也說不定。
他已經鑑定過那柄短劍,確實蘊含着深厚的神力無疑,那麼,正如他預測的,格拉茲特也許已經站立在了這座廳堂裡,但這位與魔鬼同樣狡猾的惡魔可不會以自己的本來模樣出現,那麼他會僞裝成誰呢?一個巫妖,一個惡魔,又或是一個神裔,一個龍裔?當魔鬼們回報,那個法師召喚出了一個小魔鬼的時候,迪斯帕特笑了,毫無疑問,如果是他,他也會這麼做,用最脆弱無害的外表來僞裝,格拉茲特一定先要給他一個大驚喜,非常巧合的是,他也想。
一個惡魔的主君被強行轉化爲魔鬼的場面確實能夠被稱爲一個大驚喜,尤其是對於魔鬼們而言,只是讓迪斯帕特大公有點……失望的是,他的推測是錯誤的,無底深淵在下,這就是一個小魔鬼。
阿斯摩代歐斯站在腥臭的污穢裡,他現在已經是個誇塞魔了,悲催的仍然是個低階魔鬼,可以想得到它之前的資質有多麼的差。
而就是這個低賤的小魔鬼,竟然有幸被第二層主,鋼鐵要塞的主人迪斯帕特大公親自給予了晉升的機會。
迪斯帕特覺得自己或許有幸被寫入血戰手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