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要塞中的集市與通常意義上的集市不同,它被架設在一座彎曲的鋼鐵管道里,管道可以容納一個恐納魔長官昂首挺胸,毫無障礙的前行。也就是說,最少的,它的直徑約三十尺,管道就像是摺疊在一起的羊腸那樣盤旋在一個曠闊的野地,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緊密排列着的金屬螺旋,而在管道與管道之間,有彼此連通的小徑,也有被僞裝起來的出入口,它們相互連通,又相互間隔,熟悉它們的劣魔與小魔鬼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在其中竄來竄去,但一個主物質位面的鄉巴佬到了這裡,幾乎就是作爲商品出現的,除非他身邊有着一個強大的魔鬼給予擔保。
但若你以爲這樣就可以令商人們畏怯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正如另一個位面所說,商人們若是能夠得到三倍以上的利潤,就可以肆意踐踏所有的律法,其中自然包括謀殺,不單單是針對他人的,即便有時候付出的可能是自己的性命,他們也會一往無前。只是有幸能夠被邀請到無底深淵的商人們實在是太少了,尤其是人類,行走在這裡的幾乎都是泰扶林,龍裔或是其他混血的雜種,他們在這裡拿出來的每一樣貨物都幾乎能夠賣得上上層位面上百倍的價格,而他們拿走的每一樣貨物在上層位面也同樣可以達到百分之一千,甚至一萬的利潤。
管道是黑鐵鑄造的,底面流動着融化的岩漿,而窄小的鋪面與店堂都矗立在澆融於弧形牆壁上的平板上,牆壁與頂面(有些人就連頂面也省略了)都是輕薄的金屬片,或是銅,或是錫,又或是鋼,主要看所有者是否足夠富有與強大——在這裡,黑髮龍裔曾經騎乘過的無頭馬同樣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也有人騎着有翼蜥蜴,僞龍,或是飛行魔鬼,這些魔鬼基本上來說都是劣魔或是賤魔,它們就像是糅合了數個動物,植物以及昆蟲的綜合體,滿身惡臭,並且時刻用他們邪惡的眼睛打量着每個外來者,希望能夠從他們的疏忽大意中取得好處。
一個獸人卡烏奢的使者就有着這麼一個坐騎,一個劣魔,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肥壯的蒼蠅,體型不如他的同類那麼誇張,大概只有一匹騾子那麼大,可能就是因爲這個,獸人祭司放鬆了對他的戒備——畢竟祭司要比劣魔還要大上兩倍那麼多,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魔鬼們是如何互通有無,相互聯繫的,也不懂得契約的內容可以變化與扭曲到什麼程度——他與欲魔的交易一達成,劣魔以及它召喚而來的兩三個“蒼蠅”同伴就一擁而上,祭司的四肢與頭顱被分別抓住,在被抽長的無聲嘶喊聲中,被撕裂成了六個部分,劣魔們抓着他的肢體,痛痛快快地大快朵頤,而那個欲魔只是倚靠在平臺的懸索上,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而就在這座平臺下方,在炙熱明亮的熔岩河流之上,一個同樣不夠謹慎的變形怪法師被一羣小魔鬼抓住了,而在視線難以企及的地方,一個黑洞洞的圓門正在旋轉着打開,被毒針麻痹的變形怪法師被拖了進去,整個過程快到岩漿還不足以將那件被拋下來的魔法長袍完全消融殆盡。它漂流到巡邏的恐納魔長官腳下,無論是布料,符文還是寶石几乎都已經被損毀或是拿走,恐納魔長官低頭看了看,隨意地將它踏入熔岩河流的深處。
“最近怎麼樣了?”他問道。
那個剛剛將自己的交易對象扔給一羣劣魔的欲魔小心地站直了身體:“一如往常,”她斟酌着詞語:“大人。”
“多久之前的往常?”
“三年,或是五年,”欲魔說:“您知道的,要塞中有着不少愚蠢而又目光短淺的傢伙。”
也就是說,蔓延在奴隸與僕從之中的暴亂仍然在持續地影響着集市,恐納魔低下頭,當他想要繼續盤問的時候,一聲憤怒的大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極具諷刺性的,魔鬼從來就認爲,空洞的大喊大叫,揮舞手臂,或是齜牙咧嘴是最爲低級與下作的行爲,他們在與人類交易的時候,很多人都會迷惑於他們的彬彬有禮。事實上,魔鬼們,尤其是高階魔鬼的確與人類的貴族有着非常大的相似性,或說相同的欺騙性。他們溫文爾雅,通情達理,尊重契約與律法,有時候還會顯露出幾分憐憫與體貼,還會因此做出一些會讓人產生了莫大錯覺的讓。譬如說,人類的貴族不會聽取下賤之人的申訴與哀求,是的,被判處了死罪的人必須死,但他們寬容地允許這些罪人從諸多死刑的處決方式中選擇一種——水刑可以,“貓爪”也可以,又或是缺乏觀賞性的吊籠,也可以;魔鬼們呢,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開任何一隻被他們捕捉到的獵物,但如果可能,他們會讓食物親眼看看自己簽下的契約——即他做出的最爲錯誤的一個決定,允許他從中找出漏洞,以此否認這份契約。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情況,魔鬼的法庭就是爲此而設立的,而且令人意外的,竟然也有擊敗了魔鬼的勝利者。但他們的結局真的如同吟遊詩人們歌唱的那樣美妙嗎?纔不會呢,人類的貪慾是無窮的,而戰勝魔鬼只能讓他們的自負進一步地膨脹而已,他們終究還是會落入無底深淵的,而這一次,他們不會再有上一次的幸運。
“想要不爲魔鬼所乘,”巫妖的導師埃戴爾那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無所求,但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我。”
但巫妖的導師如果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比任何人,包括魔鬼意識到這是一場風暴的開端。
一聲大叫之後,是更多讓高階魔鬼們皺起眉頭的慘叫,詛咒與詬罵的混亂聲響,之後,恐納魔聽到了一聲比之前的聲音都要來得龐大的轟隆聲,欲魔捲起嘴脣,輕微地搖着頭,做出一個充滿憐憫的表情——就在距離他們不過數百尺的地方,一場戰鬥正在發生,它或許並不激烈,但無底深淵在下,它成功地摧毀了一座平臺,沉重的黑鐵平臺從空中墜落,落入熔岩的河流,雖然它只有三尺乘以四尺左右,但別忘記,鋼鐵管道最寬的地方也只有三十尺,更別說平臺上還有着簡陋的尖角小屋,它們一起落入熔岩之中,佔據了近半個彎起的底部——岩漿雖然熾熱,但融化黑鐵仍然不會是一時半刻就能辦到的事情,熔岩明顯地在擁堵的地方變得緩慢,而且隨着堆積的高度逐漸增加,它正從半融的明亮液體變成灰暗的岩石。
如果等到熔岩完全化爲岩石,那麼這一截管道只能被拆除與廢棄了,這樣的損失可能要被寫成文書遞交給管理集市的某個伯爵乃至公爵,要知道,這些管道所用的並不是普通的鋼鐵,它不會鏽蝕,也不會因爲熔岩而軟化消融,更有着勝過合金的柔韌與堅硬,如果它產生了無法修繕的大問題,作爲巡查者,恐納魔可能會被懲罰性的降階。他立刻帶着兩個巴霸魔飛奔了過去。
青灰色皮膚的魔鬼首先看到的是一羣商人,他們是三個泰扶林,以及一個人類法師,而與他們交易的對象是兩個鏈魔,他們都懸浮在管道中央,戰鬥仍然在繼續,閃電與冰凍從法師的手指間噴射而出,而鏈魔的鐵鏈就像是怪物的觸鬚那樣在空中飛舞着,他們的影子在管道的內壁上形成了駁雜交錯,令人眼花繚亂的黑色斑點與條紋,他們的旁邊,有些傢伙在高聲歡呼,有些傢伙在惱火的咒罵(也許是因爲自己的交易受到了打攪的關係),還有些傢伙,正在躍躍欲試,當一個被擊打到內壁,帶來訇然巨響的氣旋法球被反彈起來,撞擊到另一個平臺的時候,他們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地跳了混戰之中——魔鬼和惡魔一樣嗜血與好戰,只是比起後者,他們總覺得需要一個理由,藉口或是其他諸如之類的東西才能開始戰鬥。
恐納魔低聲詛咒着,他揮動雙翼,讓鋼鐵管道里捲起一陣強烈的熱風,而後投擲出一個法術,這個法術讓阻礙了熔岩流動的黑鐵尖角小屋頓時如同烈日下的油脂那樣融化了,灼熱的氣浪讓泰扶林與人類法師向上飛起,以及向後退避,恐納魔帶着鱗片的手指指向了他們所在的位置:“抓住他們!”他命令道。而他也將自己的身軀縮小,飛了起來,他必須在混亂進一步擴大之前,將事情平息下來,但不知爲何,不斷地有低階魔鬼與外來者加入戰局,在恐納魔憤怒地斬殺了其中的幾個之後,不但沒有讓管道中恢復平靜,讓他不安的嘈雜聲反而進一步地向着遠處伸展了出去。
恐納魔抓住了一個泰扶林,這個泰扶林可能是一個巨人與惡魔的混血,他聞起來比劣魔還要臭,高大到幾乎可以與恐納魔平視,有着如同鑄造出來的結實肌肉,但恐納魔只是低聲喃喃了一句咒語,這個礙事的大個子就面露恐懼,踉踉蹌蹌的後退,而恐納魔又是厭惡,又是冷酷地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法術造成的刀刃貫穿了泰扶林的喉嚨,他按着傷口仰面倒下,在熔岩中發出滋滋的聲音,造成了濃厚的黑色煙霧與焦臭的氣味。恐納魔長官繼續向前,他的腳爪踩到了泰扶林留下的部分,肋骨在他有意的碾壓下紛紛折斷,他吹出一口氣,驅散了煙霧,然後他迅速地向一個方向看去——恐納魔的天賦讓他警兆大作,他看到了一個人類法師正在向他做出施法手勢,而這位魔鬼長官當機立斷地選擇了傳送。
他將自己傳送到一個不遠的地方——在法師的視線之外,但他很快回憶起,法師所施放的法術並不是一個攻擊性法術——那是一個,召喚法術。
當恐納魔想起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周圍站立起了不下一打僵直的身軀——他們在之前的戰鬥中死了,而一個死靈法師將他們重新喚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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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黑中帶着赤紅的街道上的奧賽魔停下了腳步,整個街道,不,整個城市都在顫抖,他向震動傳來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條豔紅的火柱正向最高處翻騰而去,這是一個預定好的訊號,他迅速地放下揹負在脊背上的另外四隻腳,跑向一個隱蔽的小巷,而小巷中,幾個劣魔正在探頭探腦地從一塊黑鐵小門後張望,奧賽魔迅速地推開他們,鑽入了密道,密道一開始窄小的差點就把他夾在了當中,但到他可以落下的時候,已經寬大的可以容納一個哈瑪魔了,而他落在的地方,一個空洞的監牢裡,幾百個低階魔鬼正急切地等待着。
“是時候啦,”奧賽魔說:“管道集市爆裂了。”
他從一個魔鬼那裡拿走了一柄短斧:“讓我們衝上街道去吧!”他大聲煽動道:“那些總是高高在上的傢伙們已經自顧不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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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高階惡魔,維茵的得力下屬之一從窗口往下看去,街道上的井然有序已經消失,低階魔鬼的大暴亂可以讓那些巴特祖雜種嚇了一跳,不過他們很快就反應過來,開始驅趕與殺戮曾經的奴隸與僕從,但這可不是惡魔們想要看到的後續發展,他從窗口躍了出去,落在幾個巴霸魔之間,砍刀落在了他的身上,卻落在了空中,惡魔將自己傳送到巴霸魔身後,揮動利刃,將他們的頭砍了下來,就像是一陣薄而尖銳的風吹過魔鬼們的頭頸。
而就在低階魔鬼做出反應之前,這陣死亡的旋風又衝向了另一個地方。
這些高階惡魔,都已經在血戰中連續征戰了數十年數百年,沒有比廝殺與戰鬥更能讓他們興奮的了,而且他們也同樣擅長在混亂與繁多的敵人中作戰,他們就像是刺客的匕首,只落在關鍵的要害上,緩慢地爲這座宏偉的要塞放血,增添傷口,拖沓它的行動——有他們刺殺高階魔鬼,低階魔鬼們的暴亂變得簡單多了,如果有人從空中俯瞰,可以看到惡魔們最喜歡的混亂正從幾個小點迅速地擴散到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