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魔鬼們在鋼鐵堡壘潰散之前就已經遭到了一次重大的挫敗——八魔將之一的巧言公爵佛格斯帶回了僞造的烏黯主君格拉茲特的一支右臂,以及他的主人迪斯帕特的命令,將接近三分之一的魔鬼帶入了惡魔的陣營——按照他的說法,惡魔中的將領維茵已經將他身側的兩個軍團完全出賣給了魔鬼。巴特祖們原本以爲自己可以獲得再一次的狂飆式的勝利,可惜的是,迎接他們的是惡魔們三倍於他們的戰力,他們就像是沉沒在海潮中的岩石那樣迅速地被吞噬——而在鋼鐵要塞在格拉茲特以及其他惡魔將領的攻擊下被摧毀之後,停留在裡面喘息修整的魔鬼軍團遭到了致命的打擊。
毫無疑問,這次血戰是惡魔們獲得了勝利,尤其是格拉茲特。
他再一次證明了維茵對他的忠誠——這幾乎可以拿到上層位面去炫耀,又合理又合情地處理掉了讓他失望了很多次的女兒,魅魔刺客費瑞克希爾——還有那些被棄置了很久的神力;以及,他與魔鬼的第七層面主人,飛蟲之主的交易讓他聯合莉莉絲成功地刺殺了魔鬼大公迪斯帕特,還有他的兩個得力干將,巧言公爵佛格斯與雄辯公爵布涅——說起來,就連巫妖也不知道這兩個倒黴透頂的傢伙是什麼時候被置換掉的,而他煽動與利用的低階魔鬼的暴亂更是重創了第二層面,雖然作爲第二層面新的主人,莉莉絲還是藉助她,以及她腹中的嬰兒,也就是她與迪斯帕特大公的兒子穩定了局勢,但想要讓第二層面回到迪斯帕特大公還在時的境況,可能要等上幾百年,或是更久。
而作爲始作俑者的格拉茲特,不但變得更爲強大無畏,更因爲這份顯赫的戰績而獲得了更多惡魔們的擁躉,他的統治不但被穩固,甚至得以進一步地拓展與深入,與他比鄰的四十四層面與四十八位面的主人不禁爲之擔憂,終日輾轉不安,如果格拉茲特願意伸出他的手,那麼就連他們身邊最受信任的下屬也會動搖的——但讓他們疑惑的是,格拉茲特似乎非常滿意他業已取得的一切,在血戰結束之後,他回到了他的層面,繼續在三十三座象牙塔中巡遊,就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既然沒人敢去探查烏黯主君的行蹤,那麼他的下屬與兒女成爲了惡魔們與魔鬼們爭相刺探的目標也成爲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格拉茲特的兒女們,除了費瑞克希爾,也都是異常強大或是狡獪的惡魔,在遭到了數次失敗後不再有人試圖去挑戰那根充滿了惡意的底線,至於維茵,他一直隨侍在格拉茲特的身邊。雖然他們或許還能找到另外幾位巴洛魔和六臂蛇魔,但他們似乎對相關的脈絡以及細節一無所知,或者說,他們知道,但也不會告訴他們認爲根本不值得信任的蠢貨——譬如除了自己之外的惡魔與魔鬼。
所以,在格拉茲特的城市澤拉塔中,與他們的同類,以及大部分的泰扶林,低階惡魔不同的,確實受到了六指的格拉茲特青睞的三個存在,就突然變得顯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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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一直這樣看着我?”曾經的不死者,現在的……無法形容的黑髮龍裔,克瑞瑪爾問道。
“因爲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贖罪巫妖。”巫妖,而不是贖罪巫妖的阿瑟說,他已經脫去了先前的人類形象的僞裝,坐在房間裡最爲舒適的一把椅子裡的,是一具白森森的人類骸骨,披着一件灰色的絲絨長袍,細長的指骨從寬大的袖口中伸出,袍邊直接遮蓋住了他的雙腳——腳骨,而在兜帽投下的陰影中,跳躍着兩點如同針尖一般大小的赤色光點。
“我以爲你很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應該是在極北之地的工作結束,在他們的導師埃戴爾那見過克瑞瑪爾,他的小弟子進而確認之後,阿瑟是一份助力,也是一個監視者,又或是一個斬獲者——在克瑞瑪爾不幸死於他人之手的時候,他會設法將克瑞瑪爾的軀體與靈魂帶回到導師身邊。
“問題是,”阿瑟說:“在你施放出那個法術之前,我都無法相信,我是說,我以爲你是某種機緣巧合下誕生的產物——我們都知道贖罪巫妖是怎麼產生的,克瑞瑪爾,我親愛的朋友,同門,也許你是一個與克瑞瑪爾容顏相似的普通人類呢?又或是某個侏儒神祗發瘋時造出的血肉傀儡,更不用說,魔法是那樣的奧妙,它能造成的後果無論怎樣荒謬絕倫都是可能的——直到你……克瑞瑪爾,”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竟然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你現在的身體裡全都是最爲純粹的正能量,就像是我與導師的身體裡都是最爲純粹的負能量,我……”他甚至哽咽了一下:“我簡直難以相信——如此純粹——這不是任何一個生物所有的。”
克瑞瑪爾看了他一眼,巫妖寬大的袖子交疊在了一起,他敢保證裡面的指骨正瘋狂地交纏在一起——他都不用去推測或是猜想,就能知道阿瑟現在正極度渴望研究他——就像是所有的不死者施法者會去做的那樣,他還算是一個生命嗎?或者說,他應該是什麼?這是怎樣一個奇特而罕見的構造?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寸皮膚,每一塊骨頭,每一份內臟都對阿瑟充滿了吸引力——難道還有哪個術士與法師會如同巫妖那樣地渴望知道生命的秘密嗎?他們不正是爲了探究生命,享用生命和利用生命而放棄了作爲一個生者的權利嗎?他們任憑自己腐爛,放棄了世俗的權利,金錢與情感,作爲一個被人畏懼與憎惡的不死者而遊蕩在世間,可不是爲了掀開袍子嚇唬小孩或是爲領主們的宴會增色的!
黑髮的龍裔也許應該感謝烏黯主君格拉茲特,如果不是有着這位威嚴而強大的惡魔領主,他現在也許已經躺在了阿瑟的祭臺上。
但若是反過來,他也會這麼做的,所以克瑞瑪爾奇異地生不出任何惡感來,只是被覬覦的視線專注地凝視着確實讓他有點感覺不舒服,但他也絕對不會允許阿瑟從他身上拿走一點什麼作爲研究資料,知道的越多,阿瑟無法探知的內容就越多,七十七羣島有着一個瘋癲的半神巫妖就夠多的了,實在不需要增加一個瘋癲的巫妖,尤其是強大的那種。
而曾經的不死者準備用足夠殘酷的話語來打消阿瑟思想中那些不合實際的念頭的時候,一個魅魔帶來了烏黯主君格拉茲特的召喚。
阿瑟黑洞洞的眼眶裡頓時被赤紅色的光佔據了,紅色的光會讓人聯想到太陽以及火焰,以及引申出來的溫暖與光明,但巫妖眼眶中的血腥之色卻只會讓所有的生者感到一陣陣的寒冷,魅魔很快就退了出來,意味着他們在謁見格拉茲特之前,被容許做一些小小的準備。
“你的契約應該還有七年。”阿瑟說。
克瑞瑪爾點點頭,阿瑟應該也是如此,五十年對於不死者來說非常地短暫,這也是埃戴爾那被七十七羣島的居民認爲有些瘋癲的關係,但如果他們看到這份契約最終會落在什麼樣的人,或是非人的手中,曾經的不死者想到,他們就一點也不會感到嫉妒,或是無法理解了。
格拉茲特的使者帶來了一點碧綠的火焰,當她將它投擲在爐牀裡的時候,如同新鮮嫩葉般的光幾乎要溢出了房間,阿瑟與克瑞瑪爾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當然,這個火焰不會是格拉茲特用來戲弄那些主物質位面鄉巴佬的,它並不是真正的火焰,只是一個傳送法術顯示出的異象——但兩個不死者,現在的,與過去的,都感覺到了刺骨的陰寒,這種寒冷是針對靈魂的,但屬於這種傳送法術帶來的正常效應。
遮擋了他們實現與探查的火焰散開之後,他們看到的是柔潤而潔白的象牙牆壁,在牆壁中如同雲中天色那樣不斷浮現出女性或是男性的光裸胴體——這座象牙塔給予人們的第一印象絕對不壞,甚至可以說令人愉快,克瑞瑪爾在白塔的弗羅神殿中看到過相似的景象——但毫無疑問,格拉茲特的象牙塔中所呈現的要勝出它許多,也許是因爲這些胴體的主人仍然以這種痛苦而美豔的方式生存着,當你注視着他們,你可以看到他們的胸膛是如何輕微地起伏的,脣舌是怎樣發出甜蜜的喟嘆的,而皮膚又是怎樣跟隨着骨骼的轉動而產生了細密的皺褶,他們之中,有人類,也有魅魔,以及特徵顯著的龍裔和泰扶林。
格拉茲特坐在他的寶座上,一如既往,身邊環繞着魅魔與六臂蛇魔,只是缺少了一個費瑞克希爾,但他的手中多了一柄權杖,權杖上鑲嵌着兩塊寶石,一塊鮮紅,一塊瑩白,這根權杖曾經屬於鋼鐵要塞的主人迪斯帕特大公,但現在已經成爲了格拉茲特的戰利品,而上面的寶石,其中的一塊可能也是來自於迪斯帕特,而另外一塊,應當屬於沃金——格拉茲特收回了被他的女兒費瑞克希爾白白佔據了那麼多年的神力,但他沒有貿然將它納爲己有,而是以另外一種穩妥的方式把它利用了起來。
而這位惡魔領主,三層層面的統治者,只是伸出手指輕輕一點,在阿瑟與克瑞瑪爾的面前,立刻降下了兩簇激烈燃燒着的火焰,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兩位契約者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雖然這種火焰並不能對他們造成致命的傷害,但這個行爲很好地顯示出了他們對烏黯主君格拉茲特的敬畏——在火焰退卻之後,他們看到的是兩張契約,也就是他們與他們的導師埃戴爾那簽下的契約,四周環繞着格拉茲特的徽記,而在下方拖着深淵語言書寫的增補部分——也就是他們的導師埃戴爾那是如何將這兩個弟子賣給格拉茲特的內容。
“七年,”格拉茲特說:“即便對於人類來說,也不能說非常漫長,對於我們來說,更是轉瞬即逝,但對於契約來說,七年,七個月,七天,七個小格,七個瞬間,七個微乎其微,都是不容忽略的。”
阿瑟與克瑞瑪爾向惡魔領主鞠了一躬,他們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爲,這七年會因爲他們爲格拉茲特效力的前四十三年而一筆勾銷,正如格拉茲特所說,惡魔不會放過那麼一霎那,有多少靈魂就是在一霎那間從希望的巔峰跌入絕望的深淵的?誰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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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啊?”一個年邁的農夫問道。
“一個過路人。”他的妻子,一個同樣蒼老的婦人說:“他來要口水喝,我就給他了。”
“我說過不要接待陌生人吧,”農夫指責他的妻子說:“誰知道一個陌生人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也許他會拿斧頭砍掉你的頭,然後就是我的頭呢?”
“但他和我們一樣,”妻子反駁說:“他已經非常老了,看看,他的皺紋,他的白髮,你覺得這樣一個人還能舉起斧頭,或是拿起石頭嗎?”
“誰知道呢?”農夫看了對方一眼,低聲咕噥道,只一眼,他就幾乎被自己的妻子說服了,因爲那個人從外貌上來說,確實非常的年老,以及衰弱,他站在那兒,披着做工粗劣的黑色斗篷,簡直就像是一個被拉長的影子。
伯德溫可以聽見他們的話,但他已經學會了不會因爲這點小事而忿怒或是糾結——有時候,他偶爾在月光醒來,都會大聲地嘲笑過去的自己——他曾經捨棄的,他曾經欺騙的,以及他曾經擁有的,他曾經以爲他的國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不能失去他,但他大錯特錯。
他“死了”,事情卻在向好的那面偏轉,他的繼承人雷哲的統治逐漸穩定,而他的另一個孩子雷曼也已經成爲了雷霆堡的公爵,高地諾曼的子民的生活也在逐漸變得富足平和,證據就是在他漫長的流亡生活中,總是有人慷慨地給予他食物與乾淨的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