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心變
“靖容!”揚氏見人出來,急急拉住她的手,滿眼責怪地瞅了她幾眼,“聽你哥哥說你還在氣頭上不肯見家人,你這孩子是要爲孃的擔憂懼怕嗎?” ¤тt kǎn ¤CO
墨臺靖容微笑着聽,跟着輕掃過那輛寬大的黑色馬車,眉眼微沉,因爲,正是這時,一隻白皙纖細的手已然挑開了簾子,露出墨臺靖沁的笑臉。
這個墨臺靖沁她並沒有接觸過,卻在每回見面時,都能看到她的身影,給墨臺家人的感覺便是乖巧懂事。
而其向來不喜歡與她打交道,甚至是少言,如今怎會與孃親一道而來?
“容姐姐!”視線碰上,墨臺靖沁笑得微甜與她打了個招呼!
墨臺靖容心頭微微一動,含笑頷首。
兩人一番動作看在揚氏的眼裡,似有什麼在眸底一閃而過,“靖容,隨爲娘一道回家罷,你在万俟府,爲娘不放心。”
望見揚氏蹙眉模樣,墨臺靖容佯裝會心一笑,“娘,他對我極好,你無須憂心我。”面對墨臺家的人,墨臺靖容有意無意的放緩聲線,笑容笑得恰到好處。
然,正是此般,揚氏忽在瞧着她,眼眸微動。
“万俟府是何等地方,豈是你隨意撒潑的地兒,靖容,且聽爲孃的,快快去收實,一道回了。”言罷,衝一邊的春崍使了個眼色,示意其回頭收實行囊打道回府。
春崍一動不動站定,目不斜視地看着墨臺靖容,似未曾注意到揚氏使過來的眼色。
春崍無視的反應令揚氏眉心一擰,若是在常時,這丫頭便不敢多如此,按着她的意思辦事,如今卻拿着丫鬟的身份抵制主子,是誰都有幾分怒。
旁側的歸允適時前走一步,將他冰冷漠然的身影示於揚氏的眼側。
揚氏瞟見他的身影,嘴角動了動,最終挑眉閉言。
這裡是万俟府,墨臺靖容身側又有万俟王的貼身侍衛隨從,話語間不可過於強硬,傳至万俟王的耳旁,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揚氏自是不敢在万俟王府造次。
對方雖是自己的女兒,但賜了婚,就是万俟王的女人了,往後自家人見了她是要行禮的。
揚氏好不容易壓住心頭情緒,佯是無奈地搖頭嘆息,眼裡盡是憂色,“靖容,並不是家中欺瞞你,而是在護你安全,你也莫鬧着小孩子脾氣,讓我們擔憂。”
兩人邊說邊走向馬車,墨臺靖容眼睫微垂,耳邊細聽着揚氏的話語,心中唯有無奈的苦澀。
如此明顯之舉,他們還真當墨臺靖容是個草包,或許前面的墨臺靖容不會有半點的懷疑,但如今靈魂被換,她豈是愚笨之人。
“孃親,女兒知道!我並非怨你們欺瞞,而是心中近日來煩悶,我只怨自己往前只顧着蠻橫,幫不得墨臺家半點。唯有到了這裡,我才能安心些,如此,女兒的麻煩便由着別人來擔了,也不必再連累墨臺家。”墨臺靖容輕言間伸出手,將揚氏扶上馬車,話落,她人也跟着鑽進了馬車,側眸對着歸允微微點頭。
揚氏前前後後被墨臺靖容驚得話不出口,面前懂事乖巧的少女當真是以往的靖容?
莫不是……
她想起了什麼?
揚氏坐在馬車內,心思沉甸,眼神定在墨臺靖容身上,神色閃爍。
歸允按着万俟王的指示,隨行於墨臺靖容身則,半步不離。
在馬車一路向宮道行駛時,歸允便攔截了下來,冷聲質問他們要將四小姐帶去何處。
宮門之地,豈是兒戲。
墨臺靖容卻完全沒有半絲意外的擺擺手,歸允當下才罷就。
揚氏對於歸允這一路來的防備,心中甚是不滿。
自己與女兒入宮,又與万俟王府何干。
“沁妹妹袖中藏的是什麼。”在馬車駛入宮門之時,墨臺靖容笑眯眯地瞅着墨臺靖沁繡着蘭花綿袖,定在那一處微鼓處。
墨臺靖沁聞言,心頭一跳。處變不驚地笑着擡了擡自己的袖口,袖子寬廣,微微一攏就將那處鼓起拂平,並無可疑之處。
見她動作,墨臺靖容眼眸一縮,眸光有笑。
“容姐姐說什麼呢,靖沁袖中並無他物,姐姐可是瞧錯了眼。”墨臺靖沁完全沒有表露半點慌意。
揚氏在兩人對話間,眼目也隨着看向墨臺靖沁的長袖,一言不發。
氣氛有些詭異。
墨臺靖容含笑,“許是我瞧錯了!沁妹妹別放在心上。”
墨臺靖沁聞言,眸色暗了暗,眼影微垂。
馬車無聲進入芙蓉殿。
昨夜得了皇上的同意,又有容妃特許的令牌,他們的馬車在芙蓉殿外圍行駛無阻。
墨臺靖容頓覺得有些好笑,這容妃在自己逆她那一夜後,就尋思着如何報復自己了,再加之自己堂而皇之的搬入万俟府住。
以她對万俟王的癡情,更是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
有了万俟王這個後盾,墨臺靖容有種雷雨不變色的心境。
容妃因你万俟王亂生橫醋,波及自己,她還跟万俟兮客氣個什麼。
墨臺靖沁側頭瞥見她嘴角邊泛起的笑意,咬了咬脣,暗暗地緊握着右手邊的袖口。
芙蓉殿一如既往的冷清寒磣,但殿中卻無人敢鄙視位處於冷宮容妃。
後宮中,德妃與皇后所用,都與她一般。
如此待遇,怎會是一個冷宮妃子!
以至於,處於芙蓉殿的太監嬤嬤與宮女,無人敢造次對她不敬,相反,對容妃他們都要打起十分精神,小心伺候着。
容妃命人在亭院裡擺了茶具,茶點,旁側只有絮語這麼個婢女。
但今日,芙蓉殿中竟有了靜毓公主的身影。
墨臺靖容慢慢勾起了脣角,含笑望着容妃與靜毓公主。
幾人從殿門走入,走出錯落的廊道,跨過靜悄悄的小石路,從花圃另一頭步出。
他們纔出現,容妃與靜毓公主同時住了聲,兩人均是絕色女子,眼眸卻是相當鋒利。
特別是靜毓公主,看着她的眼神似如刀子般割了過來。
墨臺靖容只衝其笑笑,像是忘記了之前兩人的對峙,如舊友遙遙打着招呼。
靜毓公主冷哼一聲,高人一等的拿眼看着她。
墨臺靖容似未看到,隨着揚氏二人向兩人福身行了禮。
照理來說,靜毓公主見了墨臺靖容應是起身相迎,行禮之人也是她來做,如今墨臺靖容卻主動放下身段給她行禮。
對於墨臺靖容自降身份的做法,沒有人會覺得她做得不對。
因爲在任何人的眼裡,墨臺靖容就已如同一個“死人”。
試問,在這個世間,還有誰能入了得万俟王的法眼?之前那些不是瘋掉了就是死掉了,她墨臺四還能逃得過麼?
縱然現在傳出万俟王對她並無折磨之行,但也過不了多久,等万俟王煩了,就是她分屍之時。
“墨臺大夫人請就坐!”容妃視線沒有停在墨臺靖容的身上,反而是看向了揚氏。
揚氏大大方方的落坐,完全無一絲的拘謹。
墨臺靖沁卻是靠着容妃就坐,那模樣同是大方得體,完全看不出半絲的拘謹。
墨臺靖容只能坐於容妃的對面,無聲笑了笑。
“孃親早點兒明言是來見容妃娘娘,女兒何須兩手空空而來,再怎麼說,我也是準万俟王妃,禮品之類的東西還是要送上一送的,你說是不是,容妃娘娘!”墨臺靖容方坐定,就含笑道來。
花芙眉心擰了擰,眼目注視着墨臺靖容每一個表情。
墨臺靖容算是看出來了,今日是來者不善。
想着自己的孃親也這麼不顧自己,還純有利用之意,心中不由涼意頓生。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容妃與万俟王的過往,墨臺家的人又豈是不知?
然,揚氏卻將她帶入宮,走進這座芙蓉殿。
是個什麼意思,墨臺靖容再不懂,就真的可以去撞牆了。
所以,墨臺靖容一落座,就拿万俟兮的名號來鎮壓一下這幾人的氣焰,在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之前都要想一想她背後撐腰的那個人。
但顯然的,沒有一個人會認爲万俟兮會爲了她出頭,怕是巴不得她就此死於“意外”,也省得麻煩了他動手。
而就是這種想法,讓某些人錯事越做越多。
揚氏側身,嗔怪地看她,“靖容,不得無禮!”
墨臺靖容衝揚氏蒼然一笑,眼中失望盡在,看得揚氏心頭一突。
墨臺靖沁含笑給墨臺靖容斟了杯茶水,推至她面前,出聲有意討好的說:“容姐姐!”
墨臺靖容歪着頭顱,笑眯眯的眼神看得墨臺靖沁手指微微抖了下,臉上笑容也慢慢淡化僵硬。
在座在幾人均是看着她們姐妹二人不說話,容妃做爲主人,半點沒有怪墨臺靖沁逾越之舉。
隨後,偏頭一掃,但見不知何時她們每個人面前都擺有一懷香茶與點心,唯有她身前空無一物,似有一種事先並不知她到來,沒有準備的作勢。
墨臺靖容心思飛動,伸手輕執茶杯,“沁妹妹對我還真是好呢!容妃娘娘沒有的待遇,我卻是有了!”
聞言,墨臺靖沁面色微僵,使勁的擠着笑。
太假了!
“靖容,不得放肆!”見墨臺靖容語氣輕佻,揚氏又瞪了一眼過來。
墨臺靖容無聲一笑,“是,孃親!容妃娘娘不會怪靖容無禮吧!”手指輕輕彈敲着玉杯,臺眸含笑看着容妃。
容妃不着痕跡地收回自己的視線,淡淡地搖頭,“怎會,四小姐真性情,直爽,本宮可早已見識過,何時四小姐也這般小心翼翼了,可不像四小姐啊!”
“墨臺四,你何時如此羅嗦了,這茶水是墨臺靖沁親手給你沏的,爲何不飲?”旁邊的靜毓公主冷聲道來,那種下意識的出口,讓亭中幾人同時面色僵白。
墨臺靖容想噗哧笑出,卻忍着歪過頭來,“靜毓爲什麼這麼急着讓我喝這口茶?我可不記得我有非喝不可的理由。”又不是御賜,她喝不喝在於她自己。
而靜毓公主這般衝動的脫口而來,卻像是清楚的告知着墨臺靖容什麼……
靜毓公主面色同時慘白,僵着張臉,半句話也吐不出。
看着容妃與墨臺靖沁的反應,她就知自己說錯了話。
龍潭宮。
黑子一落。
“皇弟,你又贏了!”雖說万俟聿輸了,聲調與表情卻不像是那麼回事。
自古帝王最怕輸,而下臣縱然有高明的智慧,在帝王面前,也不敢實意發揮,更別說是打敗皇帝了。
但面前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卻是與衆不同,除了皇位,不論是什麼都殺得皇帝措手不及,面上仍是一派的冰冷無情。
“皇兄退步了。”修長指尖輕輕彈開手中的黑子,万俟兮拂了拂衣襬,調了個姿勢正坐。
万俟聿輕輕一笑,此刻,全無帝王威嚴,在万俟王面前,似乎,他只是一個疼愛弟弟的兄長!
他心中如何想,卻無從得知。
“我是退步了,而你卻一直在前進。皇弟你已經遠遠的趕超在皇兄的面前了,皇兄已經把控不住你的人了。”
聽着万俟聿淡然卻又犀利的言語,万俟兮面上無半絲變化,甚至對於他彎彎繞繞的心思完全不理會。
“皇兄沒有理由阻止我前進的腳步,我說過,皇位想要,你便拿了去。至於我的自由,皇兄曾言不會干涉半毫,爲此,我可替淮定國鎮守江山,爲你護航。”万俟兮擡起冷冰冰的黑眸,直視帝王雙眼。
万俟聿神色暗了暗,嘴角微勾,“這些,皇弟確實全做到了。可你卻不知,你的所做所爲,令得我十分頭疼,朝中不少大臣已經是有苦難言,紛紛暗中施了些壓力上來,讓我難決擇。”
万俟兮冷冷一笑,“皇兄,江山在你手,如何說來是你的事,何須看他人眼色。”
万俟聿眸色閃了閃,哈哈一笑,“若爲君者人人與你這般,這天下便無安定之日了。”
万俟聿要的,便是万俟兮的殘忍與蠻不講理。
這種人,最不適合做君王,只適於戰場生存。爲此,万俟聿很滿意自己這個弟弟的所做所爲。
不想,他一句話堵得万俟聿啞口無言。
“皇兄這般仁君仁愛,天下,也不見得安定平和。”
聽着万俟兮的冷諷,万俟聿面上笑容漸斂,万俟王就是有本事將人氣得半死,卻又不能發怒。
憋在心口,痛苦萬分。
兩人之間沉默良久,万俟聿好不容易壓制怒意,笑開了幾下,略過之前的話,倜儻道:“聽聞墨臺四小姐搬入你的王府就住,你二人十分恩愛!”
万俟兮聽到這種話,眼都沒有動一下,面上仍是一派冷沉。
“這不是皇兄想要看到的結果?”
一句話,又堵了万俟聿後邊的戲謔。
“我可記得,你不喜近女色,以往皇兄還擔憂着你有不良嗜好,如今看着你與墨臺四小姐這般恩愛,爲兄的便可放心了。總算的,爲兄這一舉,並沒有出錯!令得你二人滿意!”話雖柔,卻暗藏着鋒芒。
因爲万俟兮沒有牽掛,便沒有弱點,一直以來,不知多少人等着尋他的弱處攻擊。容妃有皇帝相護,自是無人敢動,而自花芙入了皇宮後,万俟兮彷彿不再認識這個人般,遠離淮京,獨自一人主持着邊疆戰事,一去便是數年。
万俟兮眉目一垂,刀削的俊臉隱上一層陰影。
万俟聿似沒有看到他的反應,接着道:“因當年之事,皇弟似乎並沒有從惡夢中走出,我們已經替母妃報了仇,穩坐了江山,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折磨自己。”
當年那場宮闈血鬥,是万俟兮冷酷無情的見證。
那時他纔多大?十三歲吧——
万俟聿透過万俟兮挺直的身影,彷彿又看到那個六情不認的無情少年。
良久,万俟兮才冷沉笑了聲,“皇兄,你當真以爲我如此不堪一擊?”
從骨子散發出來的冷寒,讓万俟聿有些無所適從。
這個皇弟,太過於強勢了,若不是他對皇位不感興趣,兩人相鬥,誰輸誰贏還真不一定。
“皇兄只希望你能走出來,畢竟那些事已經過去多年了。母妃受虐了半輩子,爲了我們兄弟已經忍受得太多了,她的死,也是一種解脫。”万俟聿不帶任何感情地淡淡說道,手中一邊將棋盤上的白子黑子分類。
万俟兮抿着脣,漠然看着他的動作,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再下一盤吧!皇兄沒從你手中贏上一局,心裡還是有些落差的!”万俟聿慢悠悠地笑來,重新下了一子。
万俟兮黑眸一擡,“皇兄在提醒本王什麼?”
万俟聿動作微停,道:“昨夜容妃派人前來求朕,派墨臺大夫人過府請你的準王妃進宮小敘,容妃似乎對皇弟的準王妃很感興趣!”
万俟兮聞言微愣,接着面色就是一沉。
自己自那一天莫名動了那種心思後,他的心就已經有些亂了,多年不曾跳動的心似乎已經在那衝動一吻後,有活過來的跡象。
對此,万俟兮心中迷茫。
那個女人一無是處,名聲狼藉,按理說,這樣的女人,他必是瞧也不瞧一眼就捏死。
但墨臺靖容——
見万俟兮有瞬間的愣愕,万俟聿面上笑意深了深,似找到了些什麼。
“看來,墨臺四小姐在皇弟的心中佔了極爲重要的位置!”對面,傳來帝王戲謔的聲響。
万俟兮當下一愣,因爲,他已經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了身,大有轉身就走的意思。
接着,万俟兮也被自己此舉駭住了。
聽到容妃請人入宮,他心底莫名的擔憂了起來。
容妃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墨臺靖容那點腦子哪裡是花芙的對手。
所以,他因此而擔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