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前頭幾日是爲了各家相看兒女,到了最後一日,該定下的自然也已定下了。
世家大族的兒女婚事大多與前朝的政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雖說沒有明法規定需將姻親稟明皇帝,但大家總還是會默契地向皇帝提幾句,免得平白惹來帝王的忌憚和疑心。
如此,這一日到了晚宴,蘇景佑也會來,至於裕太妃麼,不知會不會爲了躲着蘇執,再稱身子不適不能前來。
白日裡大家各自說了些話,不過是些裡短家常,唯一新鮮的,便是趁着鄭玉華沒來,大家議論了幾句建安侯府走水的事。
倒也是平瀾無波的到了晚宴。
因是衆人聚會的最後一日,晚宴比前幾日格外莊重了些,沒有設在玉露園,而是設在了承安殿。
座上依舊是分了男女席位,只是這回裕太妃果然沒來,而衆人皆是盯着女座上座的主位。
女座上座的主位自然是給臣子中地位最高的女子。
在世的幾位先皇子中,先四皇子昭王蘇涵瑞不問朝政多年,既遠離朝堂,這樣的宮宴他便是可來可不來。
蘇涵瑞偏愛詩詞歌賦,詩酒風流,本就不喜歡這樣規矩森嚴的場合,加之先昭王妃死後,他未再續絃,如今便是想來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又何必來一趟徒增傷悲?
先七皇子魯王蘇岑,雖是也不問朝政,但他倒是個愛熱鬧的,只是半年前他就與魯王妃一齊到臨安十四州遊玩去了,尚未歸京,便也趕不上冊妃宴的熱鬧了。
至於先十五皇子,如今的堇王蘇嬰。先皇過世時他纔出生不久,如今不過十一歲,還未娶王妃,即便娶了,蘇嬰是蘇執的弟弟,按理他的王妃也該叫沈落一聲嫂嫂,位次自然也在沈落之下。
且蘇嬰也是沒來的,據說是被蘇執關在宮裡的甸林殿讀書。
上殷倒還有兩位長公主,只是皆已經出嫁,且她們爲人低調,已經有好些年不參加這樣的場合了。
如此,能坐在這最尊貴位子上的女子,便只有攝政王妃沈落了。
實則攝政王妃雖是高貴,但因爲沈落來自國力平平的南戎,又是因聯姻而來,還是一箇中途被搶了親的異族公主。蘇執寵愛沈落,在王府中人看來,搶親便是風流韻事,可終究是被搶,說到底和搶一件物什兒有什麼區別?
是以這個本該十足尊貴的身份,宴上其餘人看來便多有輕蔑之意。
一則是心有不屑想看沈落的笑話,二則是冊妃宴首日沈落未來,還有許多人沒見過這位王妃的模樣,今日便想看一看。
沈落雖是進宮多次,在外也非喬裝而行,但皇城之大,沒見過她的世家貴族可是多得很。
就拿六大世家來說,她們在京中雖是實權不大,卻是一等一的尊貴,平日裡除了沈氏一門不端着架子,偶爾還會四處走動,其餘幾家便幾乎是不與別人來往的。
府中一應所需宮中自有分配,除了幾個小輩,大人幾乎不會到平德街這種平民遍地的街上去露臉,加之她們門楣尊崇,上趕着求親的門戶多得是,也不必爲了兒女婚事日日到玉露園走動。
如此,沈落前幾日在玉露園露了臉,她們自然也是未曾見到的。
自視身份貴重,上座的主位卻是落到了一個異族人的手中,此時六大世家的幾位夫人們臉色皆是不大好看,只等着沈落出現,非要讓她出出醜才行。
便在衆人各不相同的目光中,沈落邁着優雅的步子出現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金絲挑線鸞鳥朝鳳繡紋裙,耳側掛着一對紫玉芙蓉耳鐺。乍看之下華貴有餘,卻少了幾分靈動,如是,一支合菱玉纏絲曲簪,自攢得俏皮的靈蛇髻間堪堪穿過,又讓她整個人顯得生動活潑起來。
衆人一時間沒說出話來。
大約是因爲來遲了,又見衆人的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沈落環視了一圈衆人,略一點頭抿嘴笑了笑,似乎是聊表歉意,隨即卻又不顧衆人的神色,兀自坐下了。
等沈落在上座主位上坐定,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是沒有移開。
見過沈落的人自然知曉,往日裡這位王妃謙和溫婉,素來穿着嫺靜,可今日這一身,卻是實打實的貴氣華麗。
初看覺得突兀,此時再看,卻又覺得端貴的恰到好處。
尤其是方纔那抿脣一笑,竟依稀有幾分裕太妃高高在上的派頭,不,她更年輕,是以更具有某種銳不可當的凌厲,說是睥睨衆生也不爲過。
一個養在深宮的異族公主,竟有這樣的氣度?
自然是有的,只是她們不知,眼前這倨傲端貴的攝政王妃並不是什麼異族公主,而是月掩第一殺手。
殺人如麻,心狠手辣,這樣浴血而生的人,怎能不凌厲?怎能不睥睨衆生?
“王妃…”身側的芙蘭俯下腰身喚了沈落一聲。
沈落側目看向芙蘭,許是頂着這麼多的目光,芙蘭臉上的表情甚是不自在,她道:“王爺說他去找皇上打個招呼,一會兒過來與你同坐。”
不等沈落說什麼,坐在沈落邊上頭位的夫人卻是忽然開口道:“攝政王妃上一次便缺席了,這一次怎麼又來遲了?莫非王妃的病很嚴重麼?”
問着是不是嚴重,說話的人卻是毫無關切的神色,不像是關心,倒像是咒人似的。
暗自咬了咬牙,芙蘭此時剛剛直起了腰身,立時將警覺的目光投向了說話的夫人。
女子穿一身宮緞素雪絹絲裙,戴了一雙素銀耳墜。她身上的脂粉氣並不重,妝容看起來也是刻意上的淡雅,端的是淡泊如水的溫和,可她一說話,便暴露了她的爲人並非如衣裳般素雅嫺良。
察覺面前的侍女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女人皺了皺眉:“怎麼,攝政王妃的丫頭如此不知尊卑貴賤麼?一個奴才也敢盯着主子這樣瞧!”
話語中滿是鄙夷,饒是沈落今夜有別的要事,不想橫生變故,原本是有心忍讓,可聽見這話中的嫌惡,又一看這人的神色,沈落自鼻腔中深深吐了一團氣,到底是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