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公主近衛,說到底沈落也是奴才,雖說容挽辭對她親如姐妹,但在世人眼中,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對奴才好那是恩寵,不好也是理所應當。
這樣的世道,身在其中,沈落早已看慣,只是別的奴才她管不着,但是芙蘭,她自己尚且是當姐妹一般對待的,怎能隨隨便便讓一個夫人羞辱了去?
圓溜溜的鵲眼中閃過懵懂的神色,沈落眨了眨眼問道:“這位想必是衛國公府的衛夫人吧?”
那夫人神情一怔,頓時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衛國公的夫人倒確實是的,這女人正是衛國公府上二房的平妻:陶慧柳。
衛國公衛稷府上有兩房妻子,大房陶易煙和二房平妻陶慧柳,只聽名字便知,陶易煙和陶慧柳這兩人,是兩姐妹。
自然不是親姐妹,而是陶氏同父異母、一嫡一庶的兩姐妹。
實則衛稷喜歡的是陶慧柳,但公府的門楣何其尊貴,一個庶女想做大房的衛夫人實在是白日做夢,便是衛稷肯,衛稷的老子娘也不會同意。
總之最後是娶了嫡女陶易煙爲大房,衛稷的父母這才同意讓衛稷娶了陶慧柳做平妻。
雖是嫁進了公府,所受的寵愛也在姐姐之上,可她終究不是衛夫人。
陶慧柳又氣又惱,她最討厭別人拿這一點說事。
旁的人不如她尊貴,姐姐在府裡也不受寵愛,是以除了尚在人世的公婆,哪有平輩小輩敢在她面前提起這個?
可沈落偏偏提了,且還是一副懵懂無辜的模樣,好像她是真的在懇切發問一般。
她是異族來的公主,在上殷皇城,人情尚不通透,且兩家並無往來,不瞭解這個倒也不奇怪。
只是,沈落怎會真的不瞭解呢?
可你陶慧柳不是要論尊卑貴賤麼,那我就提醒提醒你,你自己到底是尊是卑,是貴是賤!
原本看着沈落懵懂的眼神,陶慧柳還疑心沈落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可看到那雙鵲眼中倏而閃過一道譏諷,她便明白了,這王妃就是故意說出這番話讓她難堪的。
“你!”
“陶夫人…”坐在上座上位的一位夫人忽而開口,打斷了陶慧柳的咬牙切齒。
她道:“攝政王妃初來乍到,還有許多事不那麼瞭解,這是情有可原。陶夫人也是有孩子的人了,何必同王妃這剛成婚不久的新婦計較?”
沈落、芙蘭、陶慧柳,三人的目光一齊看向了說話的夫人。
女子穿着一身鑲珠翠紋雲緞裙,端坐身姿,通身的氣度比陶慧柳不知大氣了多少,此人正是定昌侯楊鳴的正房夫人:魏如馨。
魏如馨正送了一口酒到嘴裡,此時放下杯盞,慢悠悠轉過頭來看向三人。
原本只看她的衣着和氣度,倒是極喜人的,只是此時看了她的面容,倒也是端秀,可那一雙眼睛卻甚是尖厲。
當她的目光落在身上時,總讓人產生一種被無言審視評判的感覺,總歸是不大舒服的。
魏如馨雖是看似幫沈落說了一句話,即便遲鈍如芙蘭,也能感覺到這位定昌侯夫人並不是有意要維護自家王妃的,倒更像是……故意要讓陶慧柳吃癟?
芙蘭不知其中原因,沈落看着魏如馨感激一笑,心中卻是明瞭。
定昌侯楊鳴家中也有兩房妻妾,大房是眼前這位魏如馨,還有一房小妾,名叫姜雪羽。
楊夫人魏如馨膝下雖是兒女雙全,但奈何兩個孩子都不如姜雪羽生下的唯一一個庶子出色懂事。
楊鳴不是寵妾滅妻之人,但因爲兒女的緣故,對姜雪羽便格外溫存些。
這麼些年,楊夫人在定昌侯府裡頭,又哪裡是順心如意呢?是以連一雙本該溫柔端秀的眼睛,如今竟也犀利起來。
魏如馨自是討厭妾室的,陶慧柳雖是平妻,可在魏如馨的眼中,陶慧柳和姜雪羽又有多大的區別?
今日晚宴,陶易煙是沒來的,大約是不受寵愛,不願與陶慧柳一同出現平白被人拿來比較,魏如馨看在眼裡,難免起了同病相憐的感慨。
這樣的場面,沈落反正是喜聞樂見的。
陶慧柳聽魏如馨這樣說,一時間臉色更爲難堪,正待要再說話,卻是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夫人。”
衆人循聲看過去,便見蘇執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
蘇執今日穿了一身金絲挑線紋龍錦袍,與沈落的金絲挑線鸞鳥朝鳳繡紋裙倒屬實登對得很。
他束髮用了一頂紫金冠,腳踩烏金雲紋長靴大踏步而來,十足的貴氣逼人,讓人只站在他的前頭便生出退卻之意。
陶慧柳的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似是沒想到蘇執會突然出現。
沈落此時已經站起身來,理了理裙裾正要讓出位子給蘇執,卻是被蘇執攔住了。
“你讓什麼?這本就該是你的位子,除了你誰也沒資格坐。”
沈落看着蘇執眼中笑意,微微愣了愣,隨即下意識去看那些夫人們的臉色。
除了陶慧柳和魏如馨的目光本就是落在沈落蘇執這邊的,其餘的人則是自顧自坐着飲酒說話,但蘇執的話一出,上座的幾位夫人神情皆是一滯。
芙蘭不曉得,沈落和這些夫人卻知道,蘇執這話就是故意說給她們聽的。
說便說了,卻沒一個人敢出言反駁什麼,倒是因爲蘇執攝政王的身份,這些人分屬臣子,都要起身行禮。
宴會到底不是朝上,規矩沒那麼嚴苛,一般人擺擺手說聲‘免禮’便罷了,偏蘇執拉着沈落的手靜靜站着,似乎就等着她們行禮似的。
原是磨磨蹭蹭的夫人們等不到‘免禮’二字,也只得麻溜站起身來朝蘇執行了禮這才又坐下。
等衆人坐下,那些原本不懷好意盯着沈落的目光卻是轉而投向了陶慧柳。
一則她一個平妻把正房逼得不肯來這晚宴,本就令衆位正頭夫人們不齒,二則也不知她和攝政王妃說了些什麼,竟是讓蘇執連帶着給所有人擺臉色。
一時間陶慧柳低下頭去,好半晌沒再擡頭說話。魏如馨倒更鎮定些,大約她那番話終究是維護了沈落幾分的,所以她也不擔心蘇執再說些什麼。
晚宴初始這一遭倒是過去了,只是蘇執加了一個位子,非是執意坐在了沈落的下側,便又惹了些議論和打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