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敢爲自己的私事找皇上幫忙的人,絕不多見。蘇景佑聽了沈落的話半晌沒有說話,而隨侍在蘇景佑身側的李公公,饒是歷經兩代帝王,見多了稀罕事,此時看向沈落的目光也有些驚訝,不過李公公也只是淡淡的神色,想來這點事還不足以令他咂舌。
“幫忙?”過了許久,沈落才聽到蘇景佑問了一句,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眸中的疑惑卻是明明白白的袒露在沈落的面前。
蘇景佑和蘇執雖是兄弟,但一個是少年天子,一個是攝政王爺,上殷的權利籠統只有那麼多,這兩人又不可能立一個盟約把江山對半分了,總歸還是隻能有一個上位者。蘇執這些年的做派不能不說是狂悖,心胸再寬的帝王看在眼裡,也不會是無動於衷的,是以兩人明裡暗裡都多有齟齬,可偏偏沈落還笑眯眯地說要蘇景佑幫忙。
沈落此時也是看了一眼站在蘇景佑身側的李公公,大約也是猜到了他深得蘇景佑的信任,便也沒想着將他支走,只掃了李公公一眼便直接道:“正是幫忙。皇上是上殷最有權力的人,想來若是王爺能有皇上掛心,勢必也能平安許多,不過臣妾也知道皇上日理萬機,所以臣妾會留心着王爺的舉動,若有不妥的,還得斗膽請皇上格外照拂一二了。”
話說到這裡,蘇景佑纔算是明白了沈落的意思。什麼希望他幫忙照拂都是假的,沈落今日來,算是表明立場的。
所謂留心着蘇執的舉動,不正是變着法子地說她願意作爲蘇景佑的眼線監視蘇執嗎?
蘇景佑的兩道目光將沈落仔仔細細又看了半晌,並未應下,卻是道:“都是一家人,事情朕自是力所能及,只是……王嫂何以如此?”
蘇景佑稱沈落一聲‘王嫂’,立時便將兩人的身份拉近了些,顯然他對沈落的表態並不抗拒,甚至可以說是滿意的,只是心中仍有顧慮,便想將原由問得清楚些。
沈落原本站得端直,一動不動,此刻聽了蘇景佑的話,卻是微微一笑,擡手將耳側一縷微微有些鬆懈的髮髻捋緊了些。
沈落本就長得精緻漂亮,只是因爲一雙微圓鵲眼不似鳳目狹長,故而少了幾分風情,多了幾分靈動雋秀,但此刻她擡手捋發,垂眸淺笑,竟是將那骨子中的美人媚態顯露的淋漓盡致,饒是蘇景佑身爲帝王見多了美人,此刻也不由一怔,心中暗暗感慨,難怪蘇執要搶了她回去。
只是這樣的風情多姿轉瞬即逝,沈落向來也不在人前表現這一面,等放下手開口說話時,又是一臉溫和恭順的模樣:“王爺性子桀驁,難免惹禍上身,我替他警醒些也算是夫妻同心了。”
監視探查算什麼夫妻同心,偏偏從沈落嘴裡說出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當然,沈落話裡話外暗示着蘇執登高易跌重,便是希望若有一日蘇景佑真要對付蘇執,也能看在沈落暗中出力的份上,不牽連她與南戎。
蘇景佑點頭:“王嫂真是賢妻。”
話是如此說,但任誰也聽得出來這是反話,蘇景佑的眸中更是不自覺染上了幾分警惕狐疑。大抵人就是如此,位高權重者更甚,一心期望着對手衆叛親離,但真的當那些原本屬於對手的勢力來投靠時,卻又會擔心自己是不是會一樣被背叛。
蘇景佑話中譏諷不言而喻,沈落臉上仍是笑津津的,不僅看不出丁點的赧然,反而愈發坦蕩,如此,蘇景佑也覺得這般言語試探有些無趣,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讓李公公送沈落出去了。
李公公是蘇景佑的心腹太監,在宮中甚是有臉面,即便是後宮裡的妃嬪娘娘們,見了李公公也是要笑一笑做出謙和親近的樣子,他自然不會一直送沈落到宣懿門去,只是送出了承德殿,隨即便吩咐了外面侍候的一個小太監送沈落出去。
從承德殿到宣懿門不過只有半個時辰的腳程,沈落出了宮門,便徑直上了侯在外面的王府的馬車,卻是沒有立馬要走的意思,吩咐了石大海又等了一會兒。
半晌並沒什麼動靜,馬車這才上了朱雀街。
芙蘭和華懿自是跟着的,但沈落今日沒讓任何人跟着進宮,是以一上朱雀街芙蘭便好奇問道:“王妃怎麼去了那麼久?我看康家的人都出來了,還以爲王妃馬上也會出來。”
沈落斜斜倚靠在雕花車壁上,雙手也是極其放鬆,隨意搭在腿上,馬車晃一下,兩隻手便也跟着晃一晃。她一貫是端莊得體,尤其是在芙蘭以外的人面前,今日當着華懿的面,竟也露出了這樣的姿態。
好在沈落雖是這樣閒散地坐着,身上仍是有一股清冷矜貴的氣度,大約是因爲她雖上半身鬆了勁兒,但下半身仍是極規矩的坐姿,不過與往日最爲不同的,是她漫不經心的神情,眉宇間的那種渾不在意,卻又偏是爲她添了幾分瀟灑氣度,若是那些高門夫人們見了沈落現在的模樣,必然不會還以爲她是一個軟弱可欺的人。
“王妃?”
芙蘭又問了一句,沈落仍是不搭理,只以爲是宮裡發生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芙蘭便不好再問惹了沈落心煩,故而安靜了。
芙蘭雖是安靜了,但馬車只剛剛經過了崇義街,外頭卻是吵嚷了起來,芙蘭怕沈落因此不快,便忙豎着耳朵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馬車只剛拐上了長安街,外頭便沒那麼吵鬧了,沈落也果然問道:“方纔外面在吵什麼?”
華懿也將目光投向了芙蘭。自打跟了沈落以後,華懿便發覺了這位王妃的不尋常之處,有時跟着沈落使壞,心中竟也覺得十分暢快,越發覺得沈落這個人有趣,而她也很快發現,芙蘭的耳力是極好的,超出了一般人。
芙蘭早已留心,沈落一問,她便立馬道:“是康府的案子,好像是聖旨傳到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