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封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天高雲淡,是幾縷黑色的秀髮。
“小弟,你說,這白雲之上,都有什麼啊?聽那些夫子講的故事裡,那上面好像坐落着瓊樓玉宇,是仙人的居處呢。”這是崔泫的聲音。
崔封怔怔地望着一旁躺着的女子的側臉。
山嶺的一個草坡上,崔封用手枕住後腦勺,崔泫則平躺在草地之上,望着藍天白雲,神遊其外。
“小弟啊,你以後遇事,可千萬要懂得忍讓,一定要老實點,你要相信,老實人是會得到上天眷顧的,油頭滑腦的可不好。”
崔泫忽地又開始說教了起來,崔封想要張嘴說話,想要擁抱着她痛哭,但他什麼都做不到,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就在這時,安寧祥和的天空,竟是瞬間化成了血紅色,傾盆血雨從天而降,崔封驚恐萬狀,轉動眼珠子看向崔泫。
裂開到耳根的嘴角、耷拉着的眼珠、爬滿了種種蛆蟲的臉頰……崔封痙攣起來,心靈受到了重創。
從夢中醒來,崔封四肢依舊在不斷抽搐,腹內那股噁心之意,揮之不去。一張張悽慘怨恨的面孔,在他眼前咆哮、嘶吼。
“你還我女兒!!”
“啊啊……孩子他爸啊!你快醒過來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整個家就垮了!!”
“還我兒命來!還我兒命來!”
“崔封!我將化作厲鬼,永世詛咒你!你一閉眼,我便要啃你的骨、噬你的心!我要讓你萬劫不復!”
“你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充滿戾氣的聲音猶如滾燙的鐵水,被燒得火紅,灌入崔封的耳中。
就在這時,崔封顱宇中的閻鴟暴喝出聲:“快將神識沉入顱宇中來!”崔封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將眉心盤旋的神識沉入了顱宇之中。
神識幻化而成的身子出現在顱宇的一瞬間,魔障兇魘頓時銷聲匿跡。顱宇內,漫天繁星、流光飛舞,閻鴟虛眯着眼睛,端詳着崔封。崔封在顱宇中雖由神識所化,但他依然感覺到自己大汗淋漓、氣喘如牛。
頭頂正上方,三顆星辰散發着濛濛輝芒,萬千星星點點簇擁着它們,如同在朝拜這三顆星辰。
閻鴟見崔封終於平穩了下來,開口道:“顱宇有我鎮壓,以後你心神不寧,便到這裡來,這裡是最寧靜的地方。”
崔封點頭,他畢竟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驟然回想起那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被自己慘無人道地撕碎,他縱然心靈再強大,也抵擋不住那無盡的煞氣怨念。
“你現在被你記憶中的東西困擾,以你目前的心性,是決計無法承受的。而記憶又烙印在精魂之中,我若是強行幫你抹去,只怕你會遭受不可挽回的重創。”
崔封神識之身慄慄危懼,他想象自己現在肯定是面如金紙,滿臉惶色:“我只要聽不到那些聲音,看不到那些畫面,就行了。”
閻鴟沉吟了一陣,道:“這很簡單,但治標不治本,日後發作起來,恐怕會陷你於死亡危機中。”
“我倒寧願死去,一了百了。”
閻鴟沒有接話,而是自顧自說道:“看來……三個魄果然還是會受到侵蝕吶……”崔封隱約聽到了閻鴟的話語,還不待他出聲發問,閻鴟便當先說道:“你看頭上那三顆星辰。”
崔封注意這三顆碩大的星辰很久了,以前他問過閻鴟有關星辰的事,但閻鴟緘口不言,今日卻是主動提起,這不能不讓崔封驚異。
“簡而言之,人有七魄,而你,缺了四魄。想要鎮壓那些幻境,你必須得補全你的七魄。”
閻鴟言簡意賅,崔封感覺自己似乎聽懂了,又彷彿什麼都沒懂。他唯一明白的是,顱宇中那三顆巨大的星辰,竟是自己的‘魄’!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統稱爲精魂,七魄則又被稱爲肉魄。三魂分別是天魂胎光、地魂爽靈、人魂幽精,而七魄則分別爲爲英魄、爲精魄、爲力魄、爲氣魄、靈慧魄、天衝魄、中樞魄。
三魂共同主宰着人的精神,涵蓋了意識、記憶、認知等等。七魄則各司其職,互相協調運轉,讓人的軀體完整,得以維持生機、奔走動躍。
按照常理來說,凡人想要衍生神識,三魂七魄缺一不可,然而,崔封缺了四魄,竟然依然覺醒了神識,這太過驚世駭俗。
閻鴟將崔封的口堵死:“你爲什麼會少了四魄,我也不知,我從往生石進入你的顱宇後,便發現了。而你爲何少了四魄依然能衍生神識,我同樣不知道。至於爲什麼這個時候才告訴這些,是因爲搜尋你缺失的四種肉魄成爲了燃眉之急。”
“我可以讓你暫時免於那些兇魘的吞噬,但最多隻能維持一年,這一年內,你必須找到其中一個肉魄,否則,那些存於你記憶中的惡鬼怨饕,我也束手無策。”
“現在,我就先助你壓制它們!”閻鴟毫不拖泥帶水,崔封還未將龐大的訊息消化,神識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彈出了顱宇。
神識回到眉心,崔封腹中頓時瘋狂翻涌,他扶着牀邊,張嘴嘔吐了起來。
吐出的,似是那些慘死於他手之人的殘肢斷臂,似是他從前吞噬的那些心臟腦髓,更像是一團團名爲“懊悔”的穢瘤。
牀頭旁的木屜之上,擺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不疑有他,崔封端起來便一飲而盡,胃中的翻涌之意稍稍平復。
崔封探頭看去,只見地上一灘漆黑粘稠之物,其中似有無數細小的生靈在遊走,但定睛一看,卻又什麼也看不到。
“尋找肉魄……原來我竟是一個殘缺之人麼……”或許是這股穢物散發出的惡臭,引來了門外的人。
“你終於醒了。”一道人影推開門,邁步走進,以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說道。
崔封感到自己四肢異常沉重,他勉強擡起頭,看清了來人的樣貌後,心中翻江倒海起來。
“白……白宗行?”
白宗行微微皺眉,看着崔封牀邊地上那灘說不清道不明的穢物,苦笑道:“你這一吐,可是將我這才接手的城主寢房,弄得臭氣熏天啊。怎麼樣?吐出來好多了吧?”
“你……怎麼會?”看着白宗行的笑容,崔封心頭隱隱浮起一抹熟悉感,但任他如何回憶,也想不出這白宗行與自己哪位故人有關。
白宗行指尖催發出靈力,將那一灘穢物裹起,移到屋外,而後在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道:“你在昨天,就已經被處死了。”
“什麼?”
“我找了個替死鬼,弄成了你的樣子,然後當着座安城成千上萬百姓修士的面,斬去了頭顱。”白宗行語氣淡漠地說道。
崔封沉默不語,白宗行再度說道:“那替死鬼,其實你也熟悉,他名字叫做白東熾,我當時還命人將他舌頭剜了去,免得到時候還大呼小叫,讓事情敗露。”
“你究竟有何企圖,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崔封再也按捺不住,白宗行的言行,讓他心頭恐慌,他不明白對方編纂這些,到底有什麼謀劃。
有誰會讓自己的子嗣當替死鬼?!
白宗行見崔封氣血涌動,依舊淡笑着面不改色,笑道:“哈哈哈,三個多月未見,就不認識你我了麼?”
“你……??”
只見白宗行五官輪廓一陣扭曲,軀體中傳出骨骼噼啪之聲,他身形拔高,變得壯碩起來。待到變化結束,白宗行搖身一變,已然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孫……孫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