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封不願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但古人有訓,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對蘇鵬厲、付文二人多留了個心眼,總覺得他們兩人身份沒那麼簡單。
倒也不是崔封突發奇想,只有作爲當局者的他,明白這整件事的穴竅關鍵,才能察覺到蘇鵬厲的怪異。
崔封走到了小徑的盡頭,踏上一條曲折蜿蜒的山道,向着泉怡峰的石臺叢走去。
他想去看看,方九凌是不是在那裡吞吐靈氣。
一路上經過的修士,看清了他的樣子後,紛紛對他指指點點。崔封依稀可以聽到“衣冠禽獸”、“鮮花牛糞”等字眼,他嘴角抽動,很想撕下臉上的面具露出真容,來羞煞這些戳他脊樑骨的修士。
在歷經了數個岔道口後,崔封發現,自己迷路了。
崔封無言地環顧四周,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他也許久沒有這樣漫無目的地閒逛了。
繼續思索着蘇鵬厲與付文的事,崔封轉念一想,也可能是蘇鵬厲與付文之間有着嫌隙,想借自己之手打壓付文。
越想,崔封越覺得疑霧重重。種種可能、龐雜交錯,崔封微微皺眉,深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暗流在涌動。不知不覺間,他竟是來到了泉怡峰的峰腳,遠處的叢木掩映着成片屋宇。想着心事,崔封向前走去。
忽然,一陣沉悶的擊打聲傳入他耳中。崔封循着聲音走去,遠遠地便看見了一羣修士,正對着地上蜷縮着的一人拳打腳踢。
這種事情,在東籬宗隨處可見。崔封駐足觀看了一會兒,見那被羣毆的男子,一點也不反抗,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當初也是如此,受盡欺凌而不敢還手。
感慨了一陣,崔封便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多管閒事,可不是他的作風。
剛擡腳走了兩步,崔封又倏然停住。
“曹禮,江師妹怎麼可能看得上你?她可是何師兄的人,憑你這樣的孬種,還敢覬覦那等美色,簡直就是找死。小心你這些愚蠢的舉動,拖累你的爹孃!”
聽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崔封猛地轉身走近。那地上鼻青臉腫的人,不喜不悲,一臉的木訥,這不是那患有面疾的曹禮,又是何人?
一瞬之間,記憶中那些碎裂的片段從崔封腦海中劃過。曹禮那冰冷的眼神,至今猶似一把尖刀,插在崔封心靈的深處。
“怎麼會?”崔封陷入震驚,他努力搜尋着記憶,忽然發現,當初回到竹篁村,的確是沒有見到曹禮、寧衝二人。當時他心壑填滿了怒火,竟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奇怪之處。
直到現在,他在東籬宗看到了曹禮,纔將前後因果連在了一起。當初,曹禮等人肯定與何椽一樣,被當作根苗,收入了東籬宗內。
然而,何椽成爲了東籬宗的希望,曹禮卻落得如此悽慘境地,世事難料!
崔封倏忽間驚醒,這樣看來,自己另一位兄弟,豈不是也在這東籬宗上?想到這裡,崔封迫不及待就要上前解救曹禮。
轉念一想,自己此時卻萬萬不能暴露真身,否則後患無窮。況且當初曹禮已不再將自己當作兄弟,自己又爲何要對其伸出援手。
可是,即便崔封再怎麼自認爲冷血,他也無法容忍,看着自己昔日的兄弟,被一腳一腳踏在頭顱之上!
“鏘!”
戌牙脫鞘而出,那幾個正在毆打曹禮的修士,聽到這拔劍之聲,如驚弓之鳥,紛紛擺出架勢,驚疑不定地看着崔封。
“馮吹雪?”
崔封將自己手背上的衝禮封鼎用衣袖蓋住,道:“不錯,你們在此欺壓同門弟子,可是觸犯了宗規啊。”
一個高瘦的修士懼怕地看了一眼崔封胸前懸浮着的戌牙,堆起滿臉笑容,走向崔封,放低姿態說道:“斗膽稱一句馮師弟,你有所不知,此人心術不正,覬覦何椽何師兄那未過門的妻子。我們平日間頗受何師兄照拂,自然要爲何師兄清理這些雜碎。”
“還望馮師弟賣何師兄一個面子。”另外幾人,同樣客客氣氣地對着崔封拱手笑道。
崔封一聽,明知故問道:“不知那何師兄未過門的妻子,是哪位?”
那高瘦修士笑道:“如今,我東籬宗有三位佼人。排在第一的,馮師弟再熟悉不過,我等也是羨慕馮師弟得緊,竟能俘獲方師姐的芳心,真是羨煞旁人吶。”
高瘦修士露出癡迷的神色,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道:“其次,便是三個多月前,才加入我東籬宗的江芸江師妹。江師妹始一出現,便以清麗動人的容貌,生生將原來的第二擠到了第三去。爲此,諸位同門還津津樂道了好久。”
崔封一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那肯定是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了。”
“嘿嘿,馮師弟豔福齊天,此話說得可真是虛僞。”那高瘦修士皮笑肉不笑,話語之中充滿了膩歪。
“啪。”一道清脆之聲突兀地響起。
高瘦修士不由自主地捂住臉頰,他怔怔地看着崔封,不明白對方爲何會忽然給自己一巴掌。
另外幾個修士,嘴角噙着的冷笑,也瞬間消融,他們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位“馮師弟”,不明白對方究竟是哪根筋搭錯了。
崔封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幾個瞠目結舌的修士,道:“我與凌兒的事,豈是你們幾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可以置喙的?”
“還有,少在我面前提那個何椽,你們幾個以後若是見到了你們主子,告訴他,他的狗命,我要定了!”
崔封提到何椽之時,眸子之中已毫不掩飾地迸發出了砭人肌骨的殺意。凜冽的殺意,讓幾個修士心神劇震,他們哪裡抵抗得住雙手沾滿鮮血的崔封的殺氣。
那高瘦修士後退幾步,哆嗦着指着崔封,色厲內荏道:“禍從口出!何師兄出關後,你死定了!”
崔封將始終懸於身旁的戌牙握在手中,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將戌牙對着那幾名修士,意思再明顯不過。
再不滾,就被我戳幾個窟窿。
那幾人大驚失色,這可是拔杜洵舌頭、斬付文手掌的狠人,他們幾個普普通通的修士,與之對抗,跟找死有何區別?
高瘦修士帶着其餘幾人轉身離去,他們臉色陰沉,跟着何椽作威作福慣了,忽然間被打回原形,他們心中很不是滋味。
崔封徑直走到曹禮面前,看着對方手背上,一處顏色明顯與四周肌膚有差異的地方,欲言又止。
不料,卻是曹禮擡起自己那張古井無波的面龐,率先開口說道:“你的聲音,跟我一個故人很像。”
“你那故人,是誰?”
“說來慚愧,遇人不淑。”
崔封眼底的熾熱,瞬間被刺骨的冰水澆滅,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