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漸起,一彎殘月不情不願地隱沒在了厚厚的雲層之中,天地之間終於一片昏暗。聚賢閣裡還亮着燈火,窗紙上映出兩個正在‘交’談的人影。
陸老太爺把玩着手裡的羊脂白‘玉’把件,淡淡地道:“這麼說來,就是一樁平常的趁火打劫的謀財案了?”
範褒點頭:“諸般刑具用盡,這潑皮也不過說出是受那部老七的指使。這部老七,其實叫劉信,手裡總有些不明不白的錢財,‘交’往的也是些潑皮無賴,坑‘門’g拐騙無一不做,奈何他已經聞風逃了。出來好幾個苦主,都告他訛詐。”
陸老太爺半垂着眼道:“買家是誰?”既然騙了去,總要有買家罷?
範褒嘆道:“這卻是不知了,那潑皮只管這一環,其餘事情都是這劉信把着。”他頓了頓,說出至關重要的一點:“不曾聽說與家裡人有任何來往瓜葛。”
陸老太爺一直不自覺擡着的肩頭就緩緩放了下來,擺了擺手:“你去歇着罷。”
褒應了,又小聲道:“二爺今日一大早又去了縣衙,勁頭十足。與王家寫文書時,又發作了一個誤事的管事,實是與平日大爲不同。”
當家人,該強則強,這樣很好。陸老太爺的語氣裡帶了幾分輕鬆:“隨便他。明日你讓韓根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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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霞光破天而出,把天地萬物鍍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林謹容立在二‘門’外,心情愉快地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她終究是不用等到陸緘離家便可提前歸寧,拋下手裡的一大堆雜事,恰逢這樣一個大晴天,聯想到後面幾日的輕鬆愉快,實在是不能不讓人歡喜。
陸緘與前來接林謹容回家的杯亦之‘交’談了兩句,便使人去請林謹容上車。然後與林亦之一道,騎馬送林謹容回家。纔出大‘門’,就見一個穿着灰‘色’綿袍,矮小‘精’幹,短琵,年約三十許,管事模樣的人在道旁下了馬,朝着陸緘行禮問好:“小的韓根,見過二爺,問二爺安。”
陸緘記得這韓根,陸家的諸多管事之一,並不是什麼特別受倚重的大管事,他雖不熟,對方也只是個小管事,卻並不拿大,微笑着與韓根打過招呼,繼續前行。韓根立在‘門’口,目送他許久才又折身進了陸府。
林謹容抱着銅手爐,靜心聽着馬蹄踩踏在路上的“踏踏”聲,身子隨着馬車的晃動不自覺地晃動。桂圓忙湊過來,把一‘牀’棉被塞到她身後,帶了些諂媚的討好:“‘奶’‘奶’,這樣更舒服些兒。”
林謹容瞥了她一眼,笑讚道:“你是越來越周到了。
桂圓垂眸一笑,輕聲道:“奴婢沒有芳竹的本事,更不如荔枝姐姐那樣能幹,若是連伺候‘奶’‘奶’都伺候不好,就可以去死了。”此番她本以爲林謹容會留她與桂嬤嬤看家,帶荔枝出來,誰知林謹容的安排剛好與之相反,覺得受到了重視,她豈有不珍惜之理?
林謹容就笑:“你呢,就是有時候不太穩重。你若是能學到荔枝的一半穩重,我就能放心讓你管事了。”
不穩重,這個評語真是讓桂圓說不出的難過。還無從辯白,於是剛剛累積起來的高興轉眼就成了沮喪,沮喪過後,更是小心謹慎。
馬車緩緩停下,車外傳來林亦之的聲音:“四妹妹,到了。”緊接着婆子拿了凳子過來,桂圓忙跳下車,轉身打起車簾,要扶林謹容下車。林謹容纔剛伸手,就見斜刺裡伸過一隻手,卻是陸緘含笑看着她,她是不吝於在衆人面前與他表現恩愛的,於是也還了陸緘一個笑,就着他的手下了車。
林亦之在一旁看見,帶了幾分刻意的親熱開玩笑:“母親成日總是誇讚妹夫體貼周到,今日我纔是見識了。”
陸緘微微一笑,恭敬地朝林牢之行禮道謝:“有勞五哥。”
林亦之忙還了一禮:“自家兄妹無需如此客氣。妹夫請。”
林謹容很滿意如今這情形,林亦之沒有變成前世那種討人恨的‘陰’險樣,不管親不親,有事的時候能支使得動,尋常時候不生事,陶氏也不刻意苛刻他們。就之前那劍拔弩張的關係來說,能緩解到這份上,已算不錯了。所以她待林亦之與平氏,也就多了幾分客氣,哪怕讓人一眼就看出刻意來呢,相安無事就很好。
待得與林家諸人見過面,林謹容便打發陸緘回去:“你的事不是很多麼?先回去罷。”
陸緘一笑:“不急。我先看過水老先生怎麼說。”
子嗣到底是最緊要的,他想聽水老先生怎麼說,那也屬正常,林謹容笑笑,也就不再勉強他。
水老先生已是年近七十,身體卻還十分硬朗,看診亦很有講究,並不是進‘門’就診的,他習慣於讓病人先坐下來,輕言細語地與病人‘交’談,等病人的情緒完全平穩,心跳脈搏都平穩下來的時候纔開始診脈。
當他的手指從林謹容的左手腕換到右手腕,面‘色’平靜地要求林謹容張口看舌頭口腔,之後收手淨手,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彷彿遇到了什麼疑難雜症。
陸緘和陶氏等人見了他這樣子,以爲是什麼不得了的大病,全都捏着一把冷汗,小聲詢問:“先生?”
林謹容垂着眼,將袖子放下,仔細理了理裙帶。忽覺一道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忙擡起眼來一瞧,正好對上水老先生的目光,立時有些心虛和可憐地對着他笑了笑。
水老先生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沒有大礙,只是太過‘操’心勞力,思慮過重,血氣也有些虛弱,須得好生調養纔是。”
水老先生之所以是很受歡迎的‘婦’科聖手,除了他老人家的醫術一定很高明之外,他還很會察言觀‘色’,更能結合患者身處的環境給出一些合理的〖言〗論和建議,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話一出,立刻就得了陶氏的贊同:“先生說得極是,她實是太忙啦。”她當年承‘門’g水老先生救治,與水老先生極熟,說話也要隨意些:“若非是我硬把她接回來,這會兒哪裡又得閒!”陸緘帶了幾分愧疚,又有幾分輕鬆,偷偷看了看林謹容,回身朝着水老先生深深一揖:“煩請老先生賜方。”
水老先生點了點頭,命人準備紙筆,洋洋灑灑的寫了‘藥’方,陸緘看過,雖然覺着複雜了些,卻也沒甚話講,便要將方子裝了,道:“我這就使人去抓‘藥’來。”
陶氏不滿,伸手和他要方子:“二郎不是還有事兒麼?你自去你的,這裡有我。”見陸緘不說話,就又笑了:“莫不是還要和我爭着出‘藥’錢?你若有心,不如尋點好山參來孝敬老太爺、老太太,更有人情哩。
這是教他怎麼討好林老太爺和林老太太,這二人的‘毛’理順了,遇事的時候當然會幫着相勸林‘玉’珍。陶氏待他一直都是極好的,陸緘也就笑了,用商量的口‘吻’問陶氏:“除了老山參以外還缺點什麼呢?”
陶氏就領了他在一旁,細細與他說道此事。林謹容起身與水老先生行禮道謝,水老先生睜着一雙老眼,冷不丁低聲道:“若我不曾看錯,二‘奶’‘奶’平日用的是老朽配的‘藥’?”
林謹容才放平的腳趾頭又摳起了鞋底,多線也有緊繃:“是。也不敢‘亂’用,就只敢用您老配的。”無論是陶氏在莊子裡養病的半年裡,還是後來見到水老先生,她在他面前一直執的小輩禮,這會兒語氣和表情不自禁地就帶了幾分自然而然的親切哀懇在裡面。
水老先生默了片刻,帶了幾分嚴肅鄭重告誡:“是‘藥’三分毒,哪怕就是貴比黃金,也還是少吃的好。”
林謹容的聲音堪比蚊蚋:“是,我記住了。”
富貴人家的事情,裡頭的彎彎繞繞太多,這些事情不該他一個大夫管。水老先生把該說的都說到,就叮囑陶氏:“‘藥’抓來以後,我親自煎,裡頭還要另加兩味我秘製的‘藥’。”
陶氏只要知道林謹容的身體沒有大礙,就萬事大吉,再三道謝,使了龔嬤嬤送水老先生回去。
陸緘就與林謹容告辭:“我先回去,若無大礙,後日我便要回書院那邊。走前我又來看你。”
林謹容忙道:“我在這裡有母親照顧,敏行不必掛心。”
陶氏笑眯眯地看他二人互相禮讓,出言趕陸緘:“快去,休要誤了正事。”
待得陸緘去了,便趕林謹容去睡覺:“就連水老先生都說你是累着了,快睡覺去。”
林謹容從善如流,安安靜靜地上了‘牀’,一覺睡到日影西斜,神清氣爽地睜了眼,一碗熱騰騰的湯‘藥’伴隨着陶氏的殷切就送到了她面前。
林謹容並不推辭,將一碗湯‘藥’喝得‘混’滴不剩。桂圓忙捧了茶,豆兒奉上唾壺伺候她漱口。
陶氏滿意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藥’碗,道:“我就說不可能是什麼大礙。我同陸緘說過了,讓他回家把你的情形與你太婆婆、姑母都說一說,你既然回來了,就好生歇上兩日,養起點‘肉’再回去。”
林謹容笑道:“也不知道那兩位要吵多少架。”說定了她歸寧這幾日由林‘玉’珍、塗氏、沙嬤嬤一同管理家事,可以想見,林‘玉’珍與塗氏不知要發生多少衝突。
陶氏一瞪眼:“幹你什麼事?他家自吵他家的,從前你沒嫁進去的時候難道就不過日子啦?”隨即又笑了:“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林謹容應了,盤算着要尋機單獨見一見水老先生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