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於祭司大廳門口、沐浴着明亮月光的逍帆,正望着下方拉古等人忙碌地準備着。
“其實您完全沒有必要留在這裡的,”沙利葉在鏡子的那頭勸說着:“明天晚上再重新來過,也不是不可以的……”
“那他們呢?”逍帆的目光遊離於下方,眉頭緊鎖。
“這樣的戰鬥,他們早已習慣了……”沙利葉盯着逍帆眉間的憂鬱,輕聲勸說着:“我們完全沒有插手的必要。而且,這也是爲了您的安全考慮,希望您可以暫避一下……”
“可他們……豈不是又要在這災禍中多忍受一個月了?”逍帆企圖於目光所及之外尋找到任何其他的可能:“他們都是你的子民吧!?”
沙利葉默默地低下頭,不忍直視逍帆的雙眼。
“可是,目前所掌握的情報,還不足以拯救這個世界呢……”沙利葉的聲音已經越來也微弱了。
確實,無論是流淌着月光的河流,還是彼岸的光柱,這些都是超出自己理解的事物。現在唯一收集到的情報就是在上游出現的過去的部落,和在下游出現的被淹沒的鏡舟。而這時間和空間的錯亂,到底是以怎樣扭曲的姿態存在着,仍然毫無頭緒。
……不需要拯救……也沒有任何人需要被拯救……
他的腦海中又再度閃過那句話,自己真的什麼都做不到嗎?就像在月灣港時,看着身負重傷倒下的坦茜絲騎士,和筋疲力竭的亞烏爾嗎?
“我要留下來!”逍帆的聲音中,透着不容置否的決絕:“在這個世界,肯定還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沙利葉輕嘆了口氣,低頭沉默。
逍帆回過頭來,繼續望着下方準備的人羣。而在他的腦海中,那些關於時間和空間的片段,開始不斷地嘗試着拼湊和組合。
“我只希望您能平安歸來……”她輕聲自語道,不再打擾逍帆的思緒。
遠方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而那光柱依舊不時地散發出白色的波紋,映亮巡邏在城巷中的陰影人部隊。
“現在天黑了下來,感染者暫時是不會進攻的,”拉古向逍帆報告着:“目前需要防範的就是城中居民的異變,這些我們巡邏隊會處理好的。還請神使大人先在此處休息,養精蓄銳,以備明日的戰鬥。”
逍帆無聲地點點頭。
拉古又看了眼衆人,躬身說道:“那在下先行告退了。”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
“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吧,儘量在明天大潮到來前結束戰鬥。”逍帆沉思着:“否則的話,我們也只能在大潮到來前撤退了。”
“明天的戰鬥嗎?”坦茜絲回想起昨日在河岸的戰鬥,似乎又是一場苦戰啊。
“不用太過擔心,到明天的時候,陰影人的充能差不多也要完成了。”沙利葉在鏡子的那頭說道。
“但是暗影的附着,也支撐不了多久啊?”阿籬依然顯得有些擔憂。
“不會的,這次我會盡量增強陰影的附着的。”沙利葉微笑着說道:“不過,可能下次的充能也要等得更久了。”
“說不定這次就能一次解決掉他們了!”亞烏爾依然還是那麼的積極樂觀。
“希望如此吧!”沙利葉卻只是苦笑着,依然掩飾不了擔憂,“那麼,要不要我幫你們跳過晚上的時間呢?”
她詢問着望向書逍帆,然而卻只見倚着門檻而坐的逍帆像是聽不到般地望着下方,陷入深思。月光照耀在他的身上,皎白明亮。
“不要打擾大人了,”阿籬在旁邊說道:“就這樣跳過吧。”
“這樣真的好嗎?”沙利葉望着逍帆的樣子有些擔心。
“相信我吧!”阿籬認真地說道:“我相信大人可以的,而這也是能夠讓大人保存體力的唯一辦法了。”
沙利葉的目光中流露出片刻的遲疑,很快便又轉變爲堅定,“嗯,準備好……”
天空中的光芒如同海潮的波浪般涌來,時間瞬間加速。
沉思中的逍帆似乎並未注意到這一切,只是有那麼一瞬間,無數的想法和構思,瞬間涌過腦海。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的一幕幕,如同幻燈片般紛飛飄過。拉古的講述,祭祀的讖語,在腦海中瞬間迴轉重述千百遍。
“……幾位大人應該是因爲‘月光瘟疫’而來的吧……”
“……月光如同吞噬陰影的漩渦般,不斷地蔓延……”
“……”
而自己站在光河之上的感覺,也一次次變得愈加清晰。那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也越來越濃烈,而最違和的,莫過於腳下消失的影子。就如同淹沒在光河之中的拉古的雙腳。
在月光河岸的戰鬥,以及沿着河岸向兩側所看到一切。無論是自己略過時間的場景,還是坦茜絲代爲講述的遺蹟原狀,無不變得清晰明瞭,就如同一座沙盒的模型。而在那沙盒的中央,那光柱的模樣,也漸漸變得具象起來。
“大人,大人!”耳邊傳來阿籬的聲音。
逍帆回過神來,才發現外面天已經快亮了。
“已經早上了哦,大人。”阿籬見逍帆回過神來,提醒他道。
“走吧!我們出發!”逍帆凝望向遠方,目光中透露着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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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離河岸不遠處的高崗上,逍帆遙望着遠方的巨大光柱。黎明的微光,在那光柱的光芒下,顯得微不足道。
“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麼……”逍帆目光中似乎有層朦朧的光芒,“我已經大概知道了!”
隨着黎明的月光漸漸照亮頭頂的天空,遠方的光柱也變得愈加明亮。而在這雙重月光的強照之下,整個鏡中世界也變得比以往明亮了更多。
在河岸徘徊的感染者們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般,開始向着岸邊探出頭來。透過漆黑尖刺拒馬的間隙,似乎可以看到他們畏縮又渴望的狂熱。
無數白色的身影蹣跚走上河岸,如同聚集的軍隊般,在等待着最後衝鋒的號令。
“所有人,準備!”拉古身披的斗篷上展開破碎的鏡面,“擋住第一波衝擊!!”
“是!”身後響起齊整的喝聲,他們的斗篷也同樣展開防護。
遠方光柱擴散的光芒像是風暴般突然席捲過海岸,那躊躇在河岸上的感染者們瞬間亢奮起來,似乎在追逐着那擴散的波紋,向着部落的方向涌來。
河岸上用來攔截敵軍的陰影尖刺是第一道防線。
然而,那些視而不見的感染者們卻瘋狂地橫衝直撞着衝了上來。尖刺上很快便掛滿了殘肢和斷軀,後來者踩着前人的屍體,繼續瘋狂地向着河岸線衝擊。
“攻擊!”隨着拉古一聲令下,無數的黑色箭矢如雨般落向被拒馬阻擋的敵人。
拒馬和箭矢很快便消耗掉了大半的感染者,而防禦的陣線也被衝得七零八落。
緊接着,第二波光芒再度亮起,從月光的河中再次冒出無數的感染者,涌向岸來。
“準備迎擊!”拉古沉着冷靜地指揮着,準備迎接第二波衝擊而來的敵人。
跨過堆滿白色屍體的封鎖線,已經零零散散的感染者們,要面對的是早已嚴陣以待的拉古等人。
“上!”拉古帶頭率先衝了上去,隨着他身影掠過,那踉蹌的白色身影瞬間便支離破碎,白色的肢體碎落一地。
在拉古的身後,更多的陰影人戰士緊跟而上,如同無情的黑色絞肉機般,粉碎着敵人。
通往河岸的道路上已經暢通無阻,除了滿地的白色殘肢,混作一潭。
在稍等了片刻之後,第三波月光的浪潮襲來。比前兩次都要更加明亮的月光涌過天空,數量更加龐大的感染者也從月光河中涌出。
“撤退!準備林中戰!”隨着拉古一聲令下,原本在樹林前的黑影戰士們瞬間隱入樹林中。
“走,我們也過去。”在後方看了許久的逍帆見拉古他們躲入森林,也跟着躲進去。
站在高大的樹冠枝椏上,逍帆透過樹葉的間隙望着從遠方逐漸逼近的敵人。
“這樣真的有用嗎?”旁邊的亞烏爾小聲嘀咕着。
“或許吧,”坦茜絲也依然沉着地守候在逍帆身旁,保護着他和阿籬,“畢竟,他們可是一直在和這些東西戰鬥啊。”
率先衝入林中的感染者很快便喪失了氣勢,變得畏畏縮縮起來。連同他身上的光芒,也變得黯淡了許多。
“是陰影!”逍帆輕捻着如同鏡子般的樹葉,望着下方樹蔭中的感染者,冷靜地說道:“這些樹木似乎有着吸收月光的作用。”
遮蔽在陰翳中的拉古等人,如同鬼魅般突然現身在敵人身後,瞬間便斬碎了那些敵人。而這一舉動也驚動了敵人,更多的感染者前仆後繼地從後方涌來,反撲向拉古等人。
拉古他們黑色的身影只是在樹後的陰影中一晃,便又消失不見了。追蹤而來的感染者們,只能氣急敗壞地錘打着樹幹。
更多的感染者涌入森林,埋伏的戰線開始全面拉開。晶瑩的森林中透過斑駁的月光,照亮其中不時閃過的光和影,伴隨着嘶吼和狂叫此起彼伏。
“我們也稍微幫點忙吧!”逍帆這樣說着,可他也明白,自己即使留在這個世界,其實能幫到的,也是微乎其微。
“終究還是差一步嗎……”那種如同縈繞着薄霧般的感覺圍繞在心頭,模糊了通往真相前的最後一步路。自己終究還是差那麼一絲,就能將這些線索全部關聯起來。
他壓抑着心中的不甘,望向鏡子中已經愈發不安的沙利葉:“這場戰鬥之後,無論成功與否,我會趕在月光通路關閉之前回去的。”
“所以,就在這裡盡最後的一份力吧!”
沙利葉目光中的擔憂終於消散。“嗯!”她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喚來身後的陰影人。
“陰影賦能!”隨着陰影人眼中亮起沖天的白光,逍帆等人手中的武器都覆上濃郁的黑色陰影,宛如實體。
逍帆終於妥協了沙利葉的請求,就像對自己內心的無力妥協般。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手中的劍刃般,冰冷、漆黑。
自己終究是拯救不了這個世界了,事情的真相明明已經近在咫尺了,可是時間卻容不得他去收集更多的情報了。他麻木地揮舞着手中的劍刃,而在他的周圍,坦茜絲和亞烏爾一直盡職地護衛着他。
“大人……”阿籬能看出逍帆此刻的情緒,此刻在他手中揮動的劍刃,既是力所能及的全力救濟,也是力所不及的情緒宣泄。
“就這樣結束……就可以了。”坦茜絲儘可能地保護着逍帆,她聲音輕細而低沉,似乎在安慰着旁邊不安的亞烏爾,也似乎在提醒着自己。
黑色的劍光如同斬斷萬千光景的風暴般,席捲一切,可是卻怎麼也斬不斷煩悶的思緒。此刻的逍帆,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內疚的情緒中。
手中的劍刃漸漸變得通透,而林中的敵人也已經所剩無幾。逍帆知道,他們這一趟的行動大概就要到此爲止了。
他手中停下的劍刃,指向被自己砍傷在地的敵人。那失去反抗能力的敵人背靠着大樹,用力地喘着粗氣。逍帆知道,這場林中的激戰已經結束了,只要自己手中的劍刃刺下。然而,他同樣也知道,在這之後,仍會有下一波更加強大的敵人到來。
“……你們……這羣……可惡的外來者……”那白色的感染者突然向逍帆嘶吼道:“爲何……要阻止我們淨化那些蠻夷的暗影之人……”
如同困獸之鬥的白色身影一躍而起,拼死向着突然呆立在那裡的逍帆襲來。
他們,會說話?!
逍帆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小心!”坦茜絲迅速察覺到異常,手中長槍奮力一擲,便將那身影洞穿釘在地面上。
“……高塔之上的那位大人……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它掙扎着,終於在最後的嘶吼聲中斷了氣。
“大人……”阿籬有些奇怪逍帆在那一瞬間的呆滯。
“你們,都有聽到嗎?”然而逍帆卻神色嚴肅地望向衆人。
“聽到什麼?”亞烏爾很不解。
“他剛纔說的話!”逍帆指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白色屍體。
“這些東西還會說話?”
“沒有,我們只聽到它一直在嘶吼和狂叫。”坦茜絲很明確地說道。
“是這樣的嗎?!”逍帆託着下巴思索起來。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我就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突然望向鏡子中的沙利葉,“爲何我們剛到這個世界,就能毫無障礙地和當地人溝通呢?”
“是你在中間做了什麼吧!”
沙利葉點點頭說道:“這個世界畢竟是屬於我的,爲了方便你們和他們溝通,所以我就將他們的語言轉換爲你們可以聽懂的聲音,而你們的聲音也被轉換爲他們可以理解的語言。”
“那這些感染者呢?”
“這些感染者是在我與這個世界斷開聯繫之後纔出現的,所以關於他們的語言我同樣也無法理解。”沙利葉無奈地說道,“所以你剛纔所謂的它所說的話,在我聽來,也同樣是毫無意義的嘶吼。”
“所以我們纔會一直誤以爲他們是不具備心智的生物啊!”逍帆的神色嚴肅。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他繼續陷入沉思。就如同自己剛到那個異世界時就聽懂了他們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語一樣,自己即使到了這個世界,也同樣可以毫無障礙地聽懂這些奇怪的語言。難道真的是因爲自己身份‘特殊’嗎?就連通靈符飾的規則都無法適用於的這個世界,到底是誰在制定規則?
他透過枝葉的間隙,凝望着南方的巨大光柱。我想,只有去見見那位高塔之上的‘大人’,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