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屍搖了搖頭。鍾劍聖所說的神仙,乃是一羣相貌奇特,學識淵博的怪人,並非神話中的神仙,卻依然能人所不能,上天入地,呼風喚雨,均輕而易舉。李行屍本不信鬼神,看見了神仙洞府勝景,以及衆多珍禽異獸,方知這劍聖前輩並非危險聳聽。這些神仙並非生於大地,而是來自天外,曾說過自己並非什麼神仙,中土之人千百年後,也能有他們的本事。
“那個神仙說了,花草樹木,是有生命之物,是活的,或許有通靈之說。但兵器卻是死物,哪怕絕世神兵寶刀,也絕不會與人通靈。什麼地獄魔神,魂魄附身,全是胡說八道。”鍾劍聖說道。
“那爲何尊師的朋友……”李行屍摸不着頭腦,鍾劍聖明明自己說過,那練成魔刀之人,能將魔刀的話說得繪聲繪色,乃是人間難以聽聞的奇談怪論。
“當時爺爺也和你一般想,便責問神仙,說爺爺的師父雖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也絕不會欺騙爺爺。他朋友的話,若非瘋子,或他們那些早已見識過無數東西的神仙,才能說得出來,又如何解釋?你道那神仙說什麼?他說爺爺歪打正着,說對了,那位練成了魔刀的前輩,正是個瘋子。”鍾劍聖接着說道。
“一個人若真瘋了,便算極力掩飾,必定脈象紊亂,氣息粗重不勻,尊師也是絕頂高手,哪裡瞞得過他?至於前言不搭後語,行爲古怪,那是稍有見識便能看得出來。”李行屍縱橫江湖多年,見識過不少練功走火入魔,心智全失的瘋子,自然知道是何症狀,於是問道。
“爺爺也是這麼問那神仙,那神仙說道,爺爺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瘋病,叫什麼‘嗚斯拉耳’,非尋常人能看出來。那瘋病之名,是神仙間的語言,不知該如何譯作漢文,若按症狀,該叫做‘元神分身’吧。那活着的刀,其實便是他自己元神的分身而已。”鍾劍聖緩緩說道。
“元神一分爲二?傳說仙法練至極高境界,便能元神離體,遨遊太虛,這元神,也便是道家經義中的三魂七魄,魂魄不齊,人便或病或癡,七情不全,說他們瘋了也可。只是,這瘋病,可是顯而易見。但那位前輩並非如此吧?”李行屍越聽越糊塗,鍾劍聖剛說過魂魄附身是胡說八道,如今的意思,似乎三魂七魄中可能有個一魂幾魄附在手中寶刀上,成了另一個人?
“神仙不是道士,說的也不是那意思,爺爺勉強譯來而已。硬要這麼說的話,那元神,如同三魂七魄絞到了一處,主宰人體。但練那魔刀,其實是讓元神一分爲二,其中一個扮演寶刀,與本體通靈。其實也不過是內心自己對着自己說話而已。”鍾劍聖說道。
“自己還認不出自己的元神?”李行屍詫異道。
“這種瘋病就是奇怪在這裡,那元神的分身,性格與本體全然不同。本體元神性情卻是絲毫不變,一如往常。更奇怪的是,兩個
元神本是同一個人,卻相互不知道對方心思,也對對方言行全無記憶。有時候,兩個元神交替控制身體,那人便性格多變,對自己所做一些事全然記不得。”鍾劍聖說道。
“這麼說,有些前事盡忘的瘋子,發病後儼然如常人,卻連父母都不認識,便是因爲分身元神控制了軀體?”李行屍總算弄明白了鍾劍聖的意思。
“可以這麼說。而練魔刀之人,卻是憑着深厚內力,強行將自己的元神一分爲二,並有了幻覺,手中的刀與自己通靈。但元神的分身,乃是真正的心魔,殘忍嗜殺,卻因對刀極爲專注執着,所見所聞的一切,全能牽扯到刀招上去,且對刀招孜孜不倦鑽研,從不停歇,也不會依照常理出刀,因此魔刀招式繁複多變,從無止境。兩個殘缺元神之間,互不認識對方,分身將刀法教與本身,並在打鬥中不時指點新招,惡戰中甚至親自控制軀體,因此有若瘋狂,卻強悍無比。”鍾劍聖長嘆一聲,說道。
“……晚輩引導獸王老弟習練魔刀,豈不是害他成了瘋子?前輩爲何不早些將原委說出,阻止此事?”李行屍發起了呆,半晌才說道。
“習練魔刀,確實能讓他功力倍增。而且,姓毛的小子,似乎有一點特別。爺爺想來想去,他練魔刀,似乎比不練爲好。”鍾劍聖咧嘴一笑,話鋒一轉,說道。
“獸王老弟天賦與資質不用說,最妙的是他並未練過紮根基的刀法,因此不會拘泥於以前所學,創下的招式更能夠出神入化。晚輩只是未想到原來並非刀魔附身,而是自行將元神分裂,原本看他刀上力道控制極好,對非親非故的一個嬰兒也能如此關心,以爲魔神壓不得他的善念。沒想到,這還是害了他。前輩爲何又有此說法?”李行屍問道。
“行屍老弟,你難道沒有發覺,那小子的元神,早已一分爲二了麼?”李行屍緩緩坐下,神色悠然。
“前輩說的是他身負邪功?那邪功已將元神分裂?”李行屍想了想,試探着問道。
“不錯。但這邪功兇性一發,卻如同猛獸一般,不可理喻。那小子戰戰兢兢,只知用本身內力壓制,或將邪毒宣泄。但若習練魔刀,這個元神分身便能專著於刀,不再一門心思想着如何搶佔軀體。兩個殘缺元神尚可在心底對話,說不定化敵爲友,那豈不是天大的好事?”鍾劍聖呵呵笑道。
“倒也有理。不過若分身取而代之,獸王老弟可就真的萬劫不復了。”李行屍鎖緊了眉頭,已然憂心不已。
“那小子心志極堅,且與練魔刀之人不甚相同,已發覺了那元神分身,加意提防,分身想勝過本身,也沒那麼容易。你其實眼光不差,他對毛伶視若親子,這份父愛,也能化解戾氣。這小子人越孤獨,戾氣越重,你我若與他相處數年,他的心魔,也會慢慢化去,何必擔憂?”鍾劍聖不以爲然。
李
行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他總覺得,鍾劍聖話雖有理,毛無邪卻依然留下了隱患,但隱患在哪裡,他又一時說不上來。
沒了兩人的五行內力相助,那棵“波巴布”聖樹未再快速生長,依然高不足三尺。
“禿子的話能信嗎?當真要掐去頂芽?”風自如問毛無邪道。
毛無邪點了點頭。鍾劍聖這老人,心直口快,說起話來雖說有點玄乎,卻真不愛說假話。他說要去掉頂芽,那是神仙傳授的秘訣,不會空穴來風。
“在想什麼?還在琢磨瘦子的話,想人刀通靈?若真能通靈,你說這刀是男還是女?”風自如摘着聖樹頂芽,見毛無邪握着鬼頭刀不放,想起李行屍那番話,打趣道。
“能否與刀通靈,還要看有無緣分,強求不得。便如你怎麼看那禿子,都不順眼,而對我,卻一見鍾情,這便是緣分。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毛無邪雖開了個玩笑,卻是眉頭緊鎖,臉上全無喜意。
“我只能活五年了,有些心願若不快一些了結,死的時候只有遺憾。山都能活三四十年,雄山都在六歲時,便懂得找尋配偶,甚至對我大獻殷勤,而我,卻只能活十二年。若挑挑揀揀,只怕死時都找不到一個男人。”風自如幽幽說道。
“如此輕率,你又怎麼知道我會不會騙你?”毛無邪緩緩說道,又想起了羅冬梅與羅秋菊兩姐妹。
“我本來便一無所有,你能騙到我什麼?我的命本來便是你救下來的,你又何必騙我?”風自如的聲音變得極爲柔和,蹲下身,摟住毛無邪脖子,輕聲道:“若真的騙我,也別告知我真相,騙到我死的那一天爲止,好不好?”
“想住在這聖樹的樹洞裡嗎?”毛無邪任由風自如的臉蛋在自己滿是須毛的臉上摩挲着,心中忽然有羨慕之意。一個人若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前提,便是心無掛礙。自己血海深仇未報,若早早死了,也算飲恨而終。
“你會和我一起住進去嗎?”風自如反問道。
毛無邪微笑點頭。這一刻,他的心頭,又浮起了愛妻吳素芹的影子,一顰一笑,與風自如截然不同。若吳素芹依然在世,他絕不會移情別戀,但如今天人相隔,毛無邪又何忍拒絕這麼一位真心相待的少女?
“你的笑容好奇怪,難道,還有別的心上人?對了,你這種人,不會沒有妻子的。”風自如畢竟是女人,心思細膩,什麼也瞞不過她。
“死了。”毛無邪好容易從喉嚨裡擠出了這兩個字。臉上,是極度哀傷後的平靜。
“你還愛着你的亡妻?”風自如站起身,雙手依然按在毛無邪肩膀上,居高臨下,輕聲問道。
毛無邪不假思索,又點了點頭。這個時候若只一味甜言蜜語,那是對妻子在天之靈的侮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