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集旁校場呼嘯的破風聲連綿不絕,陳廣手中白蠟長槍槍尖顫動不停,待他又加手腕一發巧勁,大槍驀地又都抖出數道槍花籠罩住岳飛,岳飛卻不急不忙,亦將手中長槍旋舞起來,但聽“啪”的一聲脆響,槍桿相磕,兩人已然鬥到一處。
席宴過後的第二天,蕭唐與幾個心腹兄弟並着周侗、王貴、湯顯等人齊聚校場,正觀摩岳飛與陳廣練槍切磋。估計現在遠在汴京的宋徽宗還沒有收到自己尚在人世的消息,蕭唐也樂得在自己的集鎮盤住幾日,來觀察岳飛的武技又已經精進到何種境界,再看看陳廣這個以槍術高超而被載入史冊的高手到底本事如何。
現在蕭唐總算明白陳廣在江湖中的綽號爲何喚作“雪練蟒”,此時他手中的白蠟杆大槍渾如條通體雪白,且在翻躍騰挪的大蟒般靈動迅猛。
就見陳廣時而雙臂一震一抖,白蠟槍桿忽然劃出一道半圓,比起尋常的長槍技法,他更能夠隨心所欲的從對手不及防備的角度攻去;時而他將柔韌的長槍突然劄出,立刻會抖動成片直似雪花玉屑的槍花,但見寒星點點、銀光皪皪,端的是變幻莫測。
蕭唐暗自喝了聲彩,陳廣就憑着他這這一手槍法,按水滸中梁山武將的水平位列步軍正將絕對是綽綽有餘,甚至可說除了魯智深、武松這等業藝驚人的豪傑之外,也決計不會輸於其他步軍頭領。
而更讓蕭唐與在場的一衆好漢讚歎的是,岳飛同樣也綽着白蠟杆大槍比試,一時間竟然仍能與陳廣鬥得不分上下。
一連數合下來,岳飛先是按照陳廣的路數以快打快,而後又以抨、纏、圈、劄等技法同樣將甚難掌控力道的大槍舞得十分精妙,忽然間兩人又將長槍使得大開大闔、虎虎生威,那邊陳廣手中白蠟杆大槍似條雪花大蟒,而這邊岳飛攻出的槍勢也如長蛇吐信般變化連連,也難怪陳廣會大讚岳飛於練武極具天賦,只怕再過兩三年便能將他給比下去。
除了關注岳飛、陳廣的槍術本領高低,蕭唐也都他們二人中所使的那白蠟杆大槍十分好奇。
蕭唐以往征戰中所使的那杆鏨金虎頭龍牙槍的槍桿是渾鐵打製,也是因爲兩軍廝殺可不僅僅是單挑放對。尤其是衝陣破敵的時候,除了仰仗自己所掌握的本領,更多的也須依靠馬高速行進產生的慣性刺殺敵軍,木製槍桿如果戳上敵軍重鎧上的時候極有可能彎曲斷裂,白蠟槍桿若是過長又容易在顛簸的戰馬上抖來抖去,也不利於瞄準方向。所以馬戰時蕭唐時選用的長兵器威猛有餘,可比起他拳腳、雙刀的本事要少了分靈動性。
此時蕭唐不由又暗付道:用這白蠟杆大槍施展出來的槍勢固然變化莫測,可是與其耗費大把的時光將它的招式練到隨心所欲,在亂戰中發揮出來的威力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蕭唐記得歷朝各代的軍旅,選用長槍的材料也是以硬木爲主(明代戚繼光在《紀效新書》曾言:“槍桿稠木第一合木輕而稍軟,次之...攢竹腰軟必不可用”;吳殳所著的《手臂錄》中也曾記錄白蠟杆子是棒材,而並非槍材),便是將白蠟杆大槍施展得融會貫通,在亂戰中施展出江湖路數來......不止是蕭唐覺得有些不妥,他還知道大明朝時抗倭軍神戚繼光也覺得這兵器十分不靠譜。
正如戚少保所言:“開大陣,對大敵。比場中較藝,擒捕小賊,不同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亂刀砍來,亂殺還他,只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容得左右動跳?一人回頭,大衆同疑;一人轉移寸步,大衆亦要奪心,焉能容得或進或退?”,這也就不難理解爲何中華冷兵器史裡的無數軍旅之中,卻唯有明末秦良玉所統領的一支白桿兵廣爲後世流傳了。
只是眼見岳飛將那白蠟杆大槍使得十分精妙,蕭唐又向身旁面色滿是欣慰之色的周侗望去,他也不由搖頭苦笑,心裡又想道:貌似也是後來的武俠元素影響,後世我看過的那些網絡小說裡,只要涉及到周侗與岳飛的,十本有八本都說周侗善使甚麼丈二長的白蠟杆大槍,而岳飛得其真傳,以一手河朔大槍南征北戰立下不世之功...按這套路寫的人倒也還好,可是我還真曾見過有無腦跟風的寫手複製粘貼其它小說中描述周侗、岳飛使白杆大槍的本事,連標點符號都如出一轍的......
現在蕭唐雖然眼見岳飛將這套槍法使得純熟,卻也知他是初練時日不久,而自己從周侗那學來更利於戰場殺伐的槍法,也知自己的這個恩師並非是擅使白杆軟槍的好手。
就在這時,陳廣雙臂又運力一抖,槍桿登時上下顫動,發出嗡嗡之聲,大槍的槍鋒飄忽不定的直朝岳飛襲去。岳飛眉頭一皺,但見他手中大槍層層疊疊的槍影驀然一凝,旋即岳飛握緊槍桿尾端再猛然探出!他的手臂到槍尖形成條筆直的直線,其勢直如風馳電掣!
眼見這一招並非是自己所授,陳廣心中猛然一震,可畢竟他也是使槍手段爐火純青的高手,倉促之下陳廣斜側半步,把槍驟然挑起,在岳飛正欲收槍再刺之時去勢陡變的白杆大槍劃了個圓,槍桿正掃在岳飛的脛骨上。
陳廣出手留了幾分力道,也不致重傷了岳飛。而岳飛見自己輸了一招,便擎槍肅立,向陳廣恭恭敬敬施了個禮,說道:“有勞師父指點,徒兒受益良多。”
陳廣喘息稍定,便訕然說道:“你剛纔那一招可是周老前輩所授的?果然十分了得,我這白蠟杆大槍的手段你所學時日不長,卻已有這般造詣,我這做槍棒教師的也甚感快慰!”
其實陳廣心裡還想道:也幸虧蕭家集中人都知道這岳飛是個天賦異稟的練武奇才,否則我本來有心在蕭任俠、周老前輩面前一顯身手,與他這個十一二歲大的少年郎切磋,卻倒要大費周折!這要是傳將出去,豈不是要折了我的顏面?何況這岳飛武藝精進得快,若我稍有不慎,只怕兩三年內他便能勝得我幾陣!
而岳飛心中則想道:陳師父這白杆大槍固然十分精妙,可多是些花槍招式,在戰場上恐怕當不得甚麼大用,反倒不及義父、蕭大哥曾傳我的本事......
只是年少的岳飛雖然氣性剛直,卻並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渾人,他也十分清楚如果對陳廣明言,也必然會使得他在衆人面前下不來臺,是以岳飛只是抿了抿嘴脣,並未言語。
周侗與岳飛相處數年、情若父子,他一看岳飛的神色,便已隱約猜到自己這個義子心中所慮。所以周侗便輕咳了聲,站出身來道:“陳師父這大槍使得果然奢遮,不但變化多端,於扎、刺、撻、挑、劄時所運的力道也要拿捏的十分精準,在練槍時對氣息內勁的掌控也大有裨益......飛兒,你可要好生在陳師父的點撥下專心習練,切不可生怠慢之意!”
聽周侗說罷,岳飛面色忽然一變,他心下暗付道:是我對陳師父不敬!他細心傳授我槍術,我又怎能對恩師的本事枉加置喙?若非義父警醒,我也沒顧及到修習這路槍法的益處。驕滿則損,現在我武藝未成,也絕不能生出驕縱之心來!
心中想罷,岳飛忙又向周侗與陳廣躬身施禮,周侗見狀臉上露出笑意,又向岳飛問道:“可是方纔你使的那一槍,似乎也並非是我傳授於你的......你又是何時悟得的?”
岳飛微微一笑,他轉頭向蕭唐望去,說道:“蕭大哥出使遼國途徑集鎮時,那日夜裡也正是蒙蕭大哥所授。”
“哦?”周侗眼帶笑意,並朝蕭唐那瞧了過去。
蕭唐也笑道:“弟子傳於嶽賢弟的那招槍法,卻是在京師官居節度使,江湖中人稱老風流的王煥王老將軍傳授於我的,只是弟子也沒料到嶽賢弟恁般聰穎,將那招槍法與陳教師的白杆槍術能融會貫通在一處,絲毫不見半點停滯。”
“西軍出身的宿將王節度,他的名頭我又如何不曉得?”
周侗朗聲笑了幾聲,他再向岳飛望將過去時,眼中滿是期盼與鼓勵:“飛兒如今你所學得的,也不僅是我精熟的本事。我大宋...我神州沃土歷朝各代有一腔熱血報國的忠義之士薪火相傳,等到爲師百年之後,可就要看你另闢門戶,將先人的畢生絕學傳揚下去了。”
謹言慎行的岳飛這時倒似有些不好意思,他忙道:“義父教誨,徒兒自當遵從,可饒是徒兒學有所成,又怎及得上恁施教有術?”
“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嶽賢弟終日刻苦勤勉,不也有名留青史的壯志?”
蕭唐心念一動,隨即又笑道:“若是你真能集衆家槍法之長,再去傳授後人,師父也必定十分欣慰......前有楊老令公、楊家六郎等楊門先人去蕪存菁,傳下槍術來恩澤後人,如今嶽賢弟等恩師點撥,再糅合些其他名師武藝的奧妙處,日後焉知不能創出套岳家槍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