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七十四年八月二十五,劉病已被朝臣迎立爲帝,是爲漢宣帝,髮妻許平君被冊封爲婕妤。
初聞此訊,近香大驚,怎麼不是皇后?倒是許平君混不在意,“太皇太后初進宮的時候也是婕妤,反正也沒有別的女人,有什麼關係?”
近香聽在耳裡,只希望一切如她所願。可是這些天她跟浣碧走得親近,從她那裡得知的許多事情讓她十分擔憂。比如說不讓許平君親自撫養她的孩子,是將軍夫人霍顯的主意,理由是許平君出生寒微,不懂禮法,孩子跟着她長大,會失了皇家的威儀。這些事情劉病已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他是怎樣安撫了許平君,讓她一直都只認爲這是宮裡的規矩。許平君不知道,近香也就沒有告訴她,她已經過得很辛苦了。
從許平君進宮的第一天起,她的頭髮就都交由近香打理。這個舉動得罪了不少老資格的宮女,甚至有人當面質問許平君:“婕妤是嫌棄我們這些人的手笨,還是擔心我們會害了婕妤?”
在婕妤面前,不自稱奴婢,不行禮問安,一開口就是這樣的質問,根本就是沒把許平君這個婕妤放在眼裡。許平君性子溫良,近香卻不願意讓她受這樣的窩囊氣,正要開口,卻聽浣碧怒斥道:“描金,你太放肆了”
描金一挑眉,斜着小嘴冷笑道:“浣碧,你說這話我可承受不起,許婕妤是主子,我是奴才,我哪裡敢在婕妤面前放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有在主子面前這樣實話實說的嗎?近香算是看明白了,這些人就是看着平君沒有孃家可以倚仗,看着她遲遲不能封后,所以就覺得她是好欺負的。可是她們看錯了,平君是個軟性子,她水近香卻不是初來的時候畏於皇宮的威嚴,總覺得皇宮裡面的人都高高在上,所以畏首畏腳不敢動作,如今才明白,皇宮裡的這些人也不過跟村裡的那些三姑六婆一樣,只不過她們包裹着華美的外衣,揣着有禮的舉動,說到底也沒什麼分別。於是冷哼一聲,淡聲道:“婕妤溫柔寬厚,不跟你們計較,你們卻以爲她軟弱可欺,下一次如果還有人敢在她面前聒噪,直接拖出去打嘴。”說這話的時候,冷厲的眼睛斜斜地掃過鴛紅、淑蘭,最後定定地落在描金臉上。
描金被她盯得瑟縮了一下,不過她們早就打探清楚了近香的來歷,不過是個小小的梳娘,竟然也敢仗着這個沒用的婕妤逞威風,於是又挺直了腰板,冷笑着頂了回去:“水娘子好大的架勢,婕妤都沒說話,哪裡就輪到你了?不知道水娘子仗的是誰的勢,要知道靠山山倒,靠水水乾。”最後一個字,故意地拖得老長。
“描金你住嘴,越來越放肆了”浣碧喝道。
鴛紅瞪她一眼,冷哼一聲,“浣碧,你不過跟我們一樣的,怎麼就充當起別人的出聲筒了?”
近香看了一眼忍着默不作聲的平君,回頭一步一步走到描金面前,定定地盯着她看,然後突然揮手,啪啪兩個響亮的耳光,一張如花笑臉立刻腫得老高,憤恨地盯着近香,想要打回來。近香哪裡會給她機會,再說她常年做活練就的力氣也不是描金這樣養在宮裡的高等宮女可比的,一伸手抓住她要還手的手,一字一句地冷聲道:“你今天就給我站在這裡,哪裡都不準去,等着看看我仗的是誰的勢”
說完用力地揮落她的手,回到許平君面前,輕聲道:“我們走。”
許平君搭着近香的手,緩緩地往屋外走去,留呆愣的宮女站了一地。今天天氣晴朗,秋色宜人,最適合盪鞦韆曬太陽了。
見四下無人,許平君拉着近香的手,憂心道:“近香姐姐,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萬一她們跑到太皇太后那裡去告狀,到時候就麻煩了。”
近香看着她,柔聲道:“平君你怕什麼呢,明明是她們不敬你在先,到哪裡去說理也都是她們的錯。”
許平君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次卿他在朝中的根基還不深。他最近爲了朝堂上的事情都愁得皺紋都出來了,人也瘦了許多,他才十七歲,我看着真是心疼,不想再在後宮給他製造事端,怕他爲難。”
近香嘆道:“你們果然夫妻情深,事事都爲他着想。可是平君,你遲早得在這後宮站穩腳跟纔可以,不然你看她們那樣子,恨不得她們纔是主子,你纔是奴才。要站穩腳跟得趁早,不然久了,她們就真以爲你是好欺負的,人人都要欺負你一番,你過得不好,皇上能好嗎?到時候皇上還不是要爲你的事情操心,不如就藉着這一次的機會,讓皇上幫忙,給她們點厲害瞧瞧,讓她們以後再不敢了,一勞永逸不是更好?”
許平君蹙着眉,不確定地問道:“真的可以嗎?”
近香笑着鼓勵道:“當然可以。皇上跟你那麼多年的感情,他就是你的依仗,你爲什麼要怕她們?”
許平君終於柔柔地笑起來,看着旁邊的鞦韆架道:“我們去盪鞦韆吧?”
近香點點頭笑道:“你去,我來幫你推”
“好啊”
許平君一身淺黃色的廣袖宮裝,拖着長長的絲絛,在明麗的陽光下輕輕柔柔地來回晃盪,臉上清愁散盡,換上屬於年輕女子的無憂無慮,笑聲灑落整個花園。清風拂過,金黃的樹葉迎風而落,如蝴蝶翩躚,偶有數片輕落在許平君的頭上,又飄然落下。
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近香已經不知道十五六歲的女子正該是什麼樣的模樣了,現在見到鞦韆上的許平君,才恍然如夢,這纔是正當年的風華啊
花園旁邊,一個明黃的身影負手而立,進宮這些時日,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她這樣歡快的模樣了?這樣的她,纔是他的平君啊
終於兩個人都累了,許平君才停下來,俏臉薄紅,上面細細的一層汗,一轉頭看到立在那裡的劉病已,立刻歡呼着撲了過去,“次卿”
劉病已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撲過來的許平君,輕輕地爲她拭去臉上的薄汗,溫柔地笑道:“還是跟以前一樣,這麼喜歡盪鞦韆”
許平君嬌嗔道:“那你都不給我推了”
劉病已牽起她的手,笑道:“走,我給你推鞦韆去”
許平君忙拉住了他,軟聲笑道:“我都累了。今天的事情都處理完了?那幫大臣們有沒有爲難你?”
近香見狀,悄悄地走遠了些。倚在長廊的紅柱上,看着戲水的鴛鴦,近香突然開始落寞起來。陽光明媚,竟把那些往事都照得發了白,讓她再看不清楚了,於是她竟沒有了可哭可笑的回憶,一時不知道身在何處。平君雖然辛苦,但是她有皇上的傾心疼愛,一切的辛苦都值得。那她呢?正想着,池水的另一旁有宮女走過,她模糊中聽到皇后的字眼,等認真去聽,卻沒有聲音了。
她回過頭,花園裡兩手交握,笑語盈盈。陽光姣好,秋色溫柔。
等許平君帶着劉病已回到寢宮,近香也忙跟了上去。描金等人已經不在了,只剩下浣碧一人和八個伺候的宮女。
近香走到她面前,附耳問道:“她們呢?”
浣碧輕聲回道:“找太皇太后去了。”
近香冷笑一聲,“那我們在這裡等着好了。”
果然不多時,就有一個宮人尖細的聲音吆喝道:“太皇太后駕到”
少頃,劉病已握着許平君的手迎了出來,八個宮人擡着的軟轎停在門口,雲鬢高聳的上官太皇太后扶着一個宮女的手緩步走下轎來,儀態端莊地站在原地,所有人忙上前參拜。起身後,近香纔看到太皇太后身邊的正是描金,見近香看她,忙跑到太后面前躬身行禮道:“剛纔打奴婢的就是許婕妤宮裡的水娘子,求太皇太后爲奴婢做主”
太皇太后讓她站起來,問道:“誰是水娘子?”
近香忙上前行禮道:“奴婢就是。”
太皇太后略微打量了近香一眼,問道:“是你打了描金?”
近香心裡沒底,看了許平君一眼,忐忑地答道:“是奴婢。”
太皇太后的聲音依然沒什麼變化:“你可知道宮裡面不準動用私刑?”說着看了許平君一眼:“許婕妤是怎麼管教下人的?”
許平君這樣開口,近香忙跪倒在地,言辭懇切道:“太皇太后請明鑑,是描金對婕妤不敬在先。奴婢以爲,宮裡是有規矩的,下人對主子大小聲,還屢教不改,怎麼也說不過理去。婕妤寬厚,多少委屈都自己忍着。這樣的以下犯上,奴婢實在忍無可忍才一時錯失了手。”
太皇太后道:“此話當真?”說話的時候眼睛卻是看向許平君的。
近香忙道:“奴婢不敢欺瞞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道:“那她是如何以下犯上的,你且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