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近香仔細回想了剛纔的事情,要真細究起來,除了靠山山倒靠水水乾八個字以外,描金還真沒有說過什麼特別過分的話,如果太皇太后有心偏袒……
近香正思考着如何答覆才妥當,浣碧已經走上前來跪倒在她旁邊,恭恭敬敬地給太皇太后行了禮,然後開口說道:“太皇太后容稟,描金對婕妤不敬已經多時,跟婕妤說話總是頤指氣使盛氣凌人,許多宮女私下裡都看不過去。今天她竟然當着婕妤的面說出靠山山倒靠水水乾的話來,婕妤的靠山自然是皇上,她這樣詛咒皇上,居心叵測,請太皇太后明察”
此言一出,整個場面都變了。
近香暗暗佩服,浣碧果然是宮裡面有資歷的宮女,懂得把事情引到關鍵的點上來,這下太皇太后就算有心偏袒也是不能了。許平君則是一臉的驚訝,不敢置信地看着描金,而後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太皇太后爲皇上和臣妾做主”
劉病已立刻看出了門道,垂眼掩去眼裡的暗笑,滿臉激憤地朝太皇太后拱手施禮道:“孫兒惶恐,請太皇太后明斷”
一聲孫兒把太皇太后叫得滿臉通紅,她纔不過十四歲,未曾生養,竟要做一個比她還大好幾歲的男子的祖母,實在是爲難了她。她本來不想管這些繁瑣的事情,偏有人天天來煩她,這下好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她總不能爲一個頂着大逆不道罪名的宮女護短。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她只好不忍地垂下眼皮,端聲道:“宮女描金不安本分,大逆不道,拖出去杖斃”說完就吩咐宮人起駕回宮了。
描金哭喊着被拖出去,求饒聲伴着聲嘶力竭地慘叫聲漸漸地微弱,最後終於了無生息。近香跟許平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震驚和恐懼。她們不敢相信,一條人命的消失竟是這樣輕易的事情,好像被打死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隻貓一條狗。鴛紅等人則早就臉色發白,腿顫地快站不住了。
劉病已威嚴地環視一圈,眼光從鴛紅等人臉上緩緩掃過,終於她們站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知錯了”
劉病已看着她們,淡淡地說道:“你們就跪在這裡反悔,直到許婕妤高興了爲止”說着牽起許平君的手往後殿走去,其中恩愛,自不必說。
近香跟着浣碧去了浣碧的房間。坐在矮几上,近香的心情還沒有平復下來,兩眼呆呆的。浣碧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面前,淺笑道:“嚇到了?”
近香點點頭,不敢相信地跟浣碧求證道:“她不過就是太囂張了些,處罰了她以後不敢了就好了,爲什麼要打死她?”
浣碧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淺啜一口,然後才道:“她已經不是太囂張了些了,而是囂張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她敢把那兩句話說出來,就該知道現在的結局,皇上的龍威,是她可以冒犯的嗎?把她杖斃,這已經是輕的了,她的那張嘴,足以讓她家被滅九族。不過,她不過是個宮女,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跟宮裡唯一的婕妤做對?”
近香以前雖然是個清苦的小梳娘,但是也知道皇上代表着什麼,後來跟着許平君進了宮,許平君待她如親姐妹一般,劉病已對她也分外客氣,漸漸地她竟然忽略了劉病已已經是皇上了這個事實,直到浣碧的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一般。不過她沒有忽略浣碧的最後一句話,“那是誰讓她有這麼大的膽子?”
浣碧壓低聲音道:“還能是誰?霍將軍權勢遮天,太皇太后是他的外孫女,不管是朝堂上還是後宮裡,都是他霍家的天下,無人敢掠其鋒芒。”
“那剛纔……”
“太皇太后年紀小,總要顧着些面子。再說不過一個宮女,在他們眼裡值什麼?”
近香又看了浣碧一眼:“那你呢?”
“我?”浣碧一臉糊塗地看着近香。
近香道:“你跟她們本來不是一起的嗎?”
浣碧啞然失笑:“我從來都不是跟任何人一夥的,我不過是個奴婢,服侍好主子是我的職責,其它的跟我有什麼相干?”
近香也不追問,至少她知道浣碧是站在她們這一邊的,雖然她想不明白爲什麼,畢竟平君現在人微言輕,一直不能封后,除了劉病已的一腔愛憐,什麼也沒有。
描金被杖斃以後,宮裡消停了一段時間。沒有宮女敢對許平君輕慢,她的心情和氣色好像都好了起來,成日裡只跟近香唸叨劉病已的難處,劉病已的身體。生活沒有什亮點,卻也平靜幸福。
公元前七十三年,漢宣帝改年號爲本始,是爲本始元年。後位空懸已久,朝臣們開始紛紛上奏,奏請漢宣帝立後。
近香跟許平君在後宮也有所耳聞,在近香看來,後位落入近香之手,合情合理,理所當然。而對許平君來說,她不稀罕這個後位,但是她介意有人擁有比她更名正言順地站在劉病已身邊的身份。但是她們都相信,這個後位一定是許平君的,因爲劉病已身邊再沒有其她女人。
直到有一天,許平君哭着跑來跟近香說:“近香姐姐,他要有別的女人了”
那天天氣很好,光明媚。晌午時分許平君跑去找劉病已看她剛繡好的江山圖,結果一腳還沒跨進去,就聽到裡面在商量立後的事情。她聽到有人說:“滿朝文武,皆屬意霍小娘子”,當時腳就軟了,差點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寢宮,跟近香哭訴。
近香也是大驚失色:“你沒有聽錯?”
許平君哭道:“我怎麼會聽錯,字字句句都分明得緊”
“怎麼會這樣?”近香只覺得不可思議,突然想到一點,“那霍小娘子不是太皇太后的姨母?這樣不就是亂……?平君,你先別哭,我看這事肯定不成。皇家最講顏面,怎麼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許平君愣了一下,破涕爲笑道:“你說得對,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忽又皺起眉頭:“我還是很擔心。不是霍小娘子,還會有其她官宦人家的娘子。”
近香一想也是,只覺得這些大臣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平君是皇上的髮妻,自然就應該是皇后,他們不去管國計民生貪官污吏,偏偏來管皇上的家事。可是抱怨歸抱怨,辦法還是要想的,不然一個有了身份背景的皇后掌管了後宮,哪裡還有平君生存的餘地?
“要不你晚些時候去跟皇上說說?皇上跟你感情這麼好,他不會委屈你的。”
許平君愁道:“我不要拿這事去煩次卿,他已經夠煩的了。在他心裡,肯定是希望我做皇后的,他有這個心意,我就很知足了,我總不能因爲這個事情讓他去跟滿朝文武爲敵,他剛即位不久,根基尚淺,我不能害他。”
近香也犯了愁:“那怎麼辦?你真要眼睜睜地看着其她人入住後宮?”
兩個人一籌莫展,呆坐在寢宮裡發呆,突然浣碧進來,對着許平君深深地行了個禮,口中笑道:“恭喜婕妤”
許平君跟近香面面相覷,這種時候還有什麼好恭喜的?許平君不說話,近香問道:“什麼事情?”
浣碧道:“大家傳得沸沸揚揚的婕妤跟水娘子還沒有聽說嗎?皇上剛剛下了一道詔書,看過的人都羨慕婕妤羨慕得不得了呢,婕妤好福氣”
許平君疑惑道:“什麼詔書?”
浣碧輕笑着回道:“奴婢特地去聽了個明白,這就說給婕妤聽。皇上下詔,言微時有故劍,相守不離多年,如今失落不見。劍雖古舊,卻是心頭所愛,故昭告天下幫忙找尋,若尋獲必定感激不盡。”說完衝着許平君直笑。
這詔書說得隱晦,相識之人卻都是極明白的,那故劍,不是許平君是什麼?這份詔書,分明就是在昭告天下,當今皇上深愛髮妻許平君,決意立她爲後。
許平君聽完,呆愣了許久,眼眶漸漸泛紅,終於淚水滑落,又哭又笑起來。近香知道她的感受,也不說話,就由着她去哭去笑。劉病已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卻仍能堅守着當年與她的誓言,這份深情,落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值得哭值得笑,值得一生。
幾天之後,朝臣紛紛上奏,欲請立許婕妤爲後,劉病已欣然採納。
漢宣帝本始元年,立髮妻許氏爲後,帝后恩愛,爲天下表率。
許平君做了皇后,好像一切都豁然開朗了,皇子劉奭也回到了她身邊,由她親手撫養。近香爲她高興,雖然她仍然過得戰戰兢兢,每五日一朝太皇太后於長樂宮,躬親侍奉,端食於案,以盡孝道;爲人處事也都謹小慎微。但是她已經是皇后,而且皇上專寵,她已經可以自己顧好自己了,自己再留在宮中,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於是找了個風和日麗的下午,跟許平君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