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冊 埋線 木魚哥
雖說七娘子這一次是有心要和許鳳佳商量一番對策,但許先生卻一點都不配合。
“以後吃過晚飯,就不要說正事了!”許鳳佳的語氣不容置疑,“免得你心裡有事,又睡不好。”
七娘子忍不住就翻了個白眼,“你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不在晚飯後商量,難道還要特地早起了商議家務?”
許先生倒覺得這主意不錯,“乾脆你從此就和我一樣早起練拳吧,改明兒我問問鍾先生,若是你吃得住,便訪一套強身健體的拳法來給你練,每日裡打一套拳,身體說不定就眼見着能好起來了。” ωωω_ тт kΛn_ ¢○
七娘子慌忙搖了搖手,“你別來逗我,就我這個身子骨,多走幾步路都要喘氣的,還打拳……”
想到自己站在許鳳佳身邊一板一眼地耍弄拳腳,七娘子自己都笑起來。更別提許鳳佳,早已經是一邊說,一邊捧腹。
笑完了,七娘子也就妥協地圈住了許鳳佳的肩膀。
“好啦,反正我自己心裡有數,就是和你說一聲,家裡的事,我會處理好,你不用擔心。”她輕聲保證,“還是專心忙外頭的事吧!”
以許鳳佳的性格,深宅大院內部的鬥爭,他是處理不好,也不會願意處理,七娘子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他的天地,在更廣闊的政壇。
許鳳佳的眸色也深沉了下去,他明顯地吞嚥了一下,才點頭道,“好,我知道,以後這些事,就你來處理吧!”
在許太妃一事過後,或許他也有過問內院家事的意思,但七娘子想,許鳳佳多少也有被五少夫人陰謀的縝密嚇到。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換作另外一個人在世子夫人的位置上,恐怕這一戰的結果,都是五少夫人笑到最後。
七娘子的思緒就又沉了下去,無數紛雜的瑣事,從心湖底部又泛了起來……
許鳳佳忽然握住她的肩膀,粗率地搖了搖她。
“不是說好了?吃過晚飯,就不要再想這些煩心事了!”他的語氣也有幾分粗魯。“你整個白天,愛怎麼用心就怎麼用心——現在我也管不了你,可晚上就別再想了,成不成?”
七娘子好氣又好笑,只得點了點頭,“行,不想就不想。”
許鳳佳這才滿意。
他又放低了聲音,淡淡地嘆了口氣。
“眼下這一關過去了,將來,你就不會這麼累了。”
七娘子不禁一怔。
她倒也沒有深究,只是笑着寬慰許鳳佳,“現在雖然累,但要比在孃家的日子好過得多了。”
許鳳佳頓時沉默了下來。
大太太畢竟是他親阿姨,七娘子也沒有對許鳳佳說她壞話的意思,她連忙岔開了話題。
“既然你不許我想事,也不許我和你商量,現在做什麼好?看書,又嫌燈暗了……再說,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寫字畫畫,沒有那個精神頭——或者我們來打雙陸吧?”
“打雙陸?孩子的玩意兒,虧得你現在還喜歡!”許鳳佳不禁朗聲一笑,“我倒是從來沒和你下過棋呢,不是我自誇,四九城裡能下得過我的人,恐怕還沒有多少,論對弈,你恐怕要輸。”
七娘子沒好氣地白了許鳳佳一眼。“當然要輸,我又不會下,和誰下,我都是個輸。”
許鳳佳就像是生噎了一個雞蛋進喉嚨裡。“你竟不會下棋?就衝着你的名字,也——”
“棋呢,是給那些日子過得很悠閒,無處排解心機的人用來解悶的。”七娘子只好解釋給許鳳佳聽。“我的日子過得已經很緊張了,心機就是全用在身邊的人事裡,都有些不夠使。再要把心思鑽研進棋盤裡,就沒有這個精神了……在家的時候,父親也教了我幾次,我都笨得很,怎麼也學不會。”
眼看着屋內才活躍起來的氣氛,又沉悶了下去,七娘子嘆了口氣。
“你看。”她自嘲地攤開雙手。“我早和你說過,我是個極無趣的人。”
她說的也都是實話:七娘子的確對任何一種需要算計的遊戲,都沒有一點興趣。她早已經在現實生活裡用盡了自己的算計。
許鳳佳抿了抿脣,面上的線條,又現出了幾分冷硬。
“你這不叫無趣。”他略帶了一絲不悅。“你這……叫做無奈。”
一時間,兩人竟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七娘子又垂下頭去,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謝謝你!”
她做夢也想不到,當年那個錦衣玉食,傲慢紈絝的小男孩,在十多年後,居然說得出這樣體諒的話。
而竟又能體貼到七娘子的自尊,沒有流露出對她的憐憫……
許鳳佳倒是有幾分訝異地對她揚起了眉毛,遞出了無言的詢問,似乎並不瞭解七娘子的謝意何來。
七娘子又搖了搖頭,扯開了話題,“我其實也不想玩雙陸……不如,你說一些當年從軍的事,給我聽吧!”
她自己的過去是晦暗的,充斥了無數不堪回首,無數遺憾,無數傷心。然而許鳳佳的過去,卻未必如此,儘管也有心酸坎坷,但最終結果,想必依然光明,話出了口,七娘子才忽然發覺,她的確很有興致去了解許鳳佳的過去。畢竟曾有的那些浮光掠影,對她來說,已經並不足夠。
許鳳佳撇了撇嘴,瞄了七娘子一眼,似乎對這個提議並不大熱情,他淡淡地道,“你是真想聽打打殺殺的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當年在西北,我們可死了不少人。”
七娘子難得地衝許鳳佳扮了個鬼臉,“誰要聽西北的事,你就不能說點廣州見聞給我聽嗎?聽說就是天下人日子最難過的時候,廣州人都不愁吃不飽飯,年年都有上萬艘船到廣州靠岸……有這樣的事沒有?”
許鳳佳臉色稍霽。“我還以爲……”他搖了搖頭,“其實我在廣州也住得不大開心,那裡的天氣實在潮溼得可以。”
他就把自己下廣州去爲皇上尋找大皇子蹤跡的事,一點點地告訴給了七娘子。等到二更一過,就催促她,“該上牀睡覺了。”
七娘子正聽得入港,一時還有些不願收場,“我現在睡不着,你再多說些麼,好歹把下海後的事,說一些來聽。”
許先生不爲所動,“你不累,我累。這幾天在炕頭睡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擡出了自己的身體,七娘子還有什麼好說的?只好乖乖地和許鳳佳一起梳洗上牀,聽着外頭中元端午兩人吹熄油燈,合上窗戶,又退出了屋子。
帳內頓時就昏暗了下來,七娘子瞪着帳頂繁複的花紋,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
“升……”她羞赧地開了口,打算詢問一件自己從來沒打算詢問過的事。
話纔出口,七娘子忽然又頓住了話頭。
她感覺得到,就在沾枕的那一瞬間,許鳳佳的呼吸聲立刻就勻淨了下來。
七娘子就小心地支起身子,看了看他的容顏。
果然,此人已經陷入熟睡,呼吸悠長緩慢,臉上甚至出現了一點深眠時慣有的放鬆。
這幾天在外頭又忙,在家裡又要照顧自己,睡又睡不好……忙了一天,還要從通縣快馬加鞭地趕回來看望自己。
看來,這個精力無限的少年將軍,是真的有幾分疲憊了。
七娘子頓時起了幾分愧疚:她平時也說得上是玲瓏剔透,今晚就硬是沒有看出許鳳佳的疲態,不然,恐怕早就嚷着要上牀休息了。
她又用眼神一寸寸地巡視着許鳳佳,半晌,才無聲地嘆了口氣,躺回枕上,將所有思緒排出腦中,專注而無聲地催促自己儘快入眠。
第二天早上,七娘子終於在樂山居露臉了。
她雖然小病一場,但康復得快,將養得也不錯,一臉的容光煥發,衆人見了都道,“六弟妹看着嬌嬌怯怯的,其實身子骨不錯,燒成那樣,這幾天也就回復過來了。”
太夫人更是一臉慈和,“還當你要休息上十天半個月呢!好透了沒有?若是沒有,可千萬不要逞強!”
七娘子心下不由更有些訝異起來。
她這一病,前前後後耽誤了快一週的時間,南一點的田莊,恐怕都開始收成了,若是再休息下去,等到秋收後銀兩入賬,賬房們忙着和外頭的人結賬,恐怕這查賬的事就又要耽擱,難度也會更大。太夫人這一問,無疑是暗自希望七娘子能多休息幾天,俾可營造出上述的情勢。
看來,她是真的很擔心自己在賬裡查出什麼不利於五房的證據。
難道五少夫人的謀算,太夫人是一點都不知道?
“小七就是這一向沒有睡好,忽然發起熱來,其實無妨,從前在蘇州的時候也經常如此。鍾先生開了個安眠方子,睡了幾天,也就沒事了。”她笑得風輕雲淡,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出一樣,又順勢轉向了五少夫人。“說起來,本來早就要把幾本賬還給賬房,偏偏我這一病,明德堂裡亂得厲害……就耽誤了幾天,我回頭就讓人把賬送回去。五嫂看,下個月初一查賬,方便不方便?”
她病才一好,就迫不及待要做權力交接,還當着太夫人的面來安排,動作的確是魯莽了些。大少爺挪開目光盯着金磚地不說話,大少夫人倒是略帶擔憂地掃了七娘子一眼,許鳳佳更是大皺眉頭——卻沒有開口說話。唯有五少夫人眼底火光一閃,笑道,“好,只要六弟妹方便,我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七娘子點了點頭,又笑道,“我看了看賬,才知道這東西可不是我們能看得懂的。又問過老媽媽,才知道家裡的賬,從來都是吳勳家的和蔡樂家的,帶着人審。祖母看這一次……”
太夫人不動聲色,“蕭規曹隨,就這麼辦,我看錯不了。——張氏你看怎麼樣?”
倒是五少夫人眼底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才又低下了頭去,作出了順從的樣子,“祖母說什麼,就是什麼。”
七娘子掃了五少夫人一眼,又轉頭望向許鳳佳,衝他微微一笑。
既然定下了查賬的時間,七娘子當然也要開始爲正式接手家務做自己的準備。
一整個上午,她都在和白露一起製表。將全家上下堪用可用的丫頭婆子們,都制進表格中,結合白露打聽到的情報,作出各種註釋。這一本冊子她從今年五月就開始做,兩個月中已經豐富出了一大厚本,裡頭密密麻麻,記載的全是平國公府中各下人的底細,有家族之間的矛盾衝突,也有衆人的親戚關係,七娘子甚至還親自畫了一張關係圖,將府中有臉面的下人們之間那錯綜複雜的關係,試着用連線表示了出來。
“唉,能做到管事媽媽的,真沒有一個簡單人物。”七娘子一邊看,一邊和白露感慨。“就說壽筵那一次,我手底下的十一個管事婆子,哪一個背後沒有一大堆親戚?我看其中幾個,和五嫂平時也很不對卯,這五年來,自己的位置也還是坐得穩如泰山。”
白露也道,“畢竟是百年世家,下人們彼此結親聯姻,是攔不住的事,比不得我們楊家人口簡單,反而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的,說起來,也就是董家有些根基。”
提到董家,七娘子眼神微沉,她漫不經心地問,“乞巧已經上路了?”
白露搖頭笑道,“還沒有呢,她要等進了九月,隨我們這邊派出去查賬的人一道南下。少夫人忘了?您還說到那時候,多算幾個月的月錢,算是賞她的喜錢了。”
七娘子一怔,纔想起這安排來,她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笑道,“好啊,既然說起來了,那就再賞二十兩銀子吧。這孩子跟我幾年,也不容易,按例一套妝奩之外再多給一點,也算是壓驚了。”
“少夫人真是慈悲。”白露順着捧了七娘子一句,就又壓低了聲音,“說起來乞巧,奴婢倒是想到了玉芬、玉芳。”
這兩個丫鬟被打進偏院居住,也已經有幾個月了。
“怎麼?”七娘子神色一動,“最近這兩人竟有些不安份了?”
白露忙搖了搖頭,“那倒沒有……您也知道,她們連院門都出不來,再不安份,能不安份到哪去?”
平時七娘子管束丫鬟們的行動範圍,就管束得很嚴厲,不要說通房丫頭,就是一般的大丫頭,沒事也是絕不許出明德堂的。也就是白露算是得到許可,可以四處串聯打聽消息。玉芬、玉芳要是溜出院子,只怕連許鳳佳的人影都沒有看到,就要被逮回偏院去,等待她們的懲罰,更不會是多有趣的事。這兩個丫鬟但凡有一點腦子,也都應該知道要安分度日,等待自己的機會。
七娘子嗯了一聲,又問,“那是兩個姨娘,有幾分不安份的心思了?”
“也都不是……那兩個姨娘自重身份,平時,也很看不起玉芬、玉芳兩個。”白露閃了七娘子一眼。“是您把莊先生和紀先生安排在偏院裡住。雖說兩個先生平時很少出屋子,但不知怎麼,玉芬竟然看出了她們的來歷……背了人輾轉來求我,說是想學這兩個先生,爲您做個賬房——她倒也是知書達禮,會算賬會記賬的。”
七娘子靜了半日,才嘆道。“她是個聰明人!”
她回憶着這個面目模糊的少女,卻只依稀記得了她的一點風韻,一時間,真是感慨萬千。
不管這個社會對女子是多不公平,不管有多少人被踩在泥坑裡,也總有一些人,永遠不會放棄自我救贖的機會。
“就讓她跟着兩位先生住到衚衕裡去吧。”她垂下眼,漫不經心地在賬冊上添了一筆。“也和兩位先生做做伴,學一學記賬的本領……將來,江南的纖秀坊,總也是缺賬房的!”
白露寬慰地笑了,“少夫人慈悲!”
七娘子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屋外又響起了立夏急促的腳步聲。
“少夫人!”她推門進屋,掃了屋內一眼,見只有白露站在炕下,便走近幾步,輕聲道,“孫夫人已經把人送到衚衕小院裡了!”
“這麼快?”七娘子不禁有幾分訝異。“二姐也實在是雷厲風行。”
她就吩咐立夏,“那你親自和白露走一趟,就說是去孫家送東西的,讓你爹把你們拉到小院去,看着把賬送到屋子裡,就把屋子鎖了,一個人都不要放出去……這東西被別人看見,是犯忌諱的,知道了?”
立夏喘息稍定,她沉着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今晚還是有安排二更的意思,不過祖母去世,家裡很多瑣事,就保留一些存稿吧。預期中安排的雙更就推後一段時間,祝大家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