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垂眸沒有說話。
月亮西下,兩個人之間安靜的只有涼涼的風吹拂而過。
涼風裡夾雜着春花青草的香味,春天來了,一個萬物瘋長的季節。人心中的思念,似乎也會隨着春風瘋長起來。
她對景珏的感情,第一次被人這般直白的點出來,無保留的攤開在眼前。
她很想搖頭說不是,她沒有在意。可是這話就在脣邊,卻吐不出口。自己想來都覺可笑,她在意他什麼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的呢?好似一切都不可考究。
“行了,趁着天還不亮,咱們走吧。”姜伯毅擡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就好像一個做哥哥的,拍着自己的妹妹那般。
“去哪兒?”寧春草擡頭看他。
姜伯毅勾起嘴角笑了笑,“去做你想做的事。”
寧春草跟着姜伯毅,趁着黎明前天光最是昏暗的時候,悄悄潛入了被圍困的睿王府。
所謂藝高人膽大,睿王府外,被聖上派了重兵把守,姜伯毅竟敢在這般守衛重重的情況下,就這麼帶着她,避過守衛,潛入府中。
同她自己潛入睿王府,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黎明前,睿王府裡十分安靜,好似平日裡灑掃巡邏值夜的家僕,都安歇了。
靜的好似整個睿王府,都沒有什麼人一般。
“怎麼覺得怪怪的?”寧春草在姜伯毅耳邊低聲問道。
她的呼吸吹在他的耳畔,吹得他耳根癢癢的,心裡頭彷彿貓爪着一般,一陣陣的酸澀難受。
他多想帶着她,就這麼不顧一切的離開,如今卻要這般違背自己心意的,帶着她回來,冒着重重的危險,去救她所在意的人。
姜伯毅自嘲的笑了笑,只覺世事諷刺。
“睿王爺被罷黜封號以後,王府裡的家僕已經半賣半送遣走了大半。”姜伯毅低聲說道,“聖上爲了彰顯自己乃是‘仁君’,準允睿王在搬出睿王府以前,自行處理家僕,哪怕身邊還留着一些,只要他沒了食邑俸祿還能養得起,就允許他留着。”
寧春草嗤笑一聲,“這還真是法外開恩了,那如今睿王呢?睿王爺在哪裡住着?”
姜伯毅擡手指了指中軸線上的大院子,“還在主院住着,他身受重傷,不宜挪動。”
寧春草望着他手指的方向,緩緩點了點頭,伸手在懷中摸了摸自己一直藏在身上的黃銅鈴鐺。
姜伯毅帶着她,避開王府裡的人,向中軸線上那主院悄悄潛進。
睿王府外頭有重兵把守,王府裡頭可就鬆散多了。睿王府的院子很大,這會兒又遣走了大半的家僕家丁,守衛自然鬆懈下來。
姜伯毅的身手,不想讓人發現十分隨意。
待他們潛入到主院之中的,也未在王府引起什麼響動。
正房裡亮着燈,有人影晃動。
如今還很早,正房裡已經有人起了麼?
寧春草心中疑惑,忽聽吱呀一聲,正房的門從裡頭被打開。
一個小丫鬟神色匆匆的捧着水盆,奔了出來,腳步匆匆的,似是去打水。
寧春草衝姜伯毅點了點頭,指了指正房,兩人腳步如貓一般,向正房而去。
姜伯毅原本走在前頭,臨近門口的時候,寧春草卻忽而拽了他一把,正要衝他比口型道:“屋裡還有人。”
只是她還沒張嘴,便見寒光一閃,一柄長劍,從屋裡猛的竄了出來。
姜伯毅順勢將寧春草向後推了兩步,他自己揉身而上,指尖點在那長劍之上,長劍立時一震,向一側偏去。
那握劍人的手,虎口似乎猛的一麻,劍險些就要脫手而出。
“你們是什麼人?”
寧春草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探頭向前看去。同姜伯毅正在對持之人,卻正是許久不見的晏側妃。
“自己人,晏側妃!我們是來救睿王爺的!”寧春草小聲說道。
晏側妃聞言皺眉,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寧春草?你還敢回來?”
寧春草連連點頭,“我當然要回來,睿王府如今正在危難之中,我怎好袖手旁觀呢?”
“睿王府如今這樣,是被誰害的?”晏側妃試圖繞過姜伯毅,而直接將手中長劍指向寧春草。
姜伯毅又如何會讓她得逞,只是姜伯毅並沒有下重手,只和她僵持而已。
“被誰害的?”寧春草皺眉想了想,“被燕王挑唆,被聖上懷疑,自然是被人心貪得無厭所害,怎麼晏側妃以爲是被我害的麼?”
晏側妃聞言,胸中氣悶,一個不慎,被姜伯毅劈手奪過長劍,一掌拍開。
她蹬蹬蹬倒退數步,脊背狠狠撞在硃紅的廊柱上,噗的吐出一口濁血來。
寧春草被嚇了一跳,“姜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姜伯毅無奈看她一眼,“她是氣急攻心。”
哦,那是該怪氣她的人,嘴巴太狠了。寧春草擡手撓了撓頭,皺眉道:“晏側妃您一向明事理,如今當務之急,乃是先要救了王爺,再設法救世子爺出來,而不是咱們在這裡一較高下,一爭長短,您怎麼也糊塗了呢?”
晏側妃扶着身後的廊柱站好,雙目虎視眈眈的盯着寧春草,“你又想耍什麼花招?你將世子,將堂堂凌煙閣閣主耍的團團轉,但凡沾了你的人,總沒有好事,睿王府已經成這樣了,你還想如何禍害?睿王府同你有什麼仇怨?”
寧春草被她問的目瞪口呆,她說的還不夠清楚,她是來幫睿王府的,不是來害睿王府的啊?晏側妃腦子被糊住了麼?
“別同她廢話了,我們去看看睿王爺的傷勢。”姜伯毅在她身邊低聲說道。
寧春草點點頭,兩人不再理會晏側妃,擡腳邁入正房之中。
“你們給我站住!休要靠近王爺!”晏側妃在外頭掙扎喚道。
只是她不是姜伯毅的對手,便是硬來也攔不住兩人。且睿王府如今的形式,實在也不能鬧出大動靜來了,外頭層層守衛,就等着睿王府徹底垮掉,牆倒好被衆人推呢。
晏側妃擡手抹去了下巴上的濁血,急急忙忙跟着衝進正房。
卻見姜伯毅真的只是在牀邊坐下,拉過睿王爺放在被中的手,搭指尖在王爺的腕子上,凝神診脈。
寧春草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垂眸看着牀上面色蒼白毫無生氣的睿王爺。
“何必假惺惺的來裝好人?”晏側妃按着胸口,怒目看着寧春草輕喝道。
寧春草噓了一聲,轉過頭來,“別打擾姜大哥診脈。”
“我要看看他的傷口,你到外頭去。”姜伯毅起身對寧春草說道。
王爺的傷在胸口,他要看傷口,自然要將王爺的衣服全脫掉。
寧春草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路過晏側妃身邊的時候,她一把攥住晏側妃的手,“咱們到外頭說話。”
晏側妃猛力想要甩開她,不想,她卻跟狗皮膏藥一般,拽的緊緊的,就是不肯撒手。
晏側妃寒着臉,被她拖到了外頭。
“你起開,離我遠些,我得去看着王爺……”晏側妃眼圈泛紅。
寧春草一把又拉住她,“姜大哥醫術不凡,一定會有辦法的,他不會傷害王爺,我信得過他,您也放心。”
“你信得過他?我可信不過你!”晏側妃甩開了她的手,卻沒有再往裡闖,只是氣呼呼的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來。
寧春草皺眉看她,“晏側妃,以往我在府上的時候,您對我多有關照,我一直在心中十分感念您。爲何今日見面,您卻對我敵意頗深呢?”
晏側妃擡頭看了她一眼,又好似十分嫌棄的別過臉去,輕嗤一聲,“我以往對你好,真是我看走了眼,我眼瞎!竟會以爲你是和我一類人,只要旁人對你好,你都會記在心裡,儘自己能力的以圖回報。”
寧春草微微點了點頭,“我在努力呀。”
“你努力做什麼?努力將睿王府害成如今這模樣麼?努力將王爺害成如今這模樣麼?”晏側妃說着,又帶了鼻音。
寧春草眉宇緊蹙,“您爲什麼一再說,是我害的?我做了什麼了?”
“你以爲我不知道,王爺是怎麼受的傷?是在你回來的那晚受的傷!當時只有你和王爺在書房!世子爲何會入獄,乃是因爲你!因爲你殺了寧二小姐,你的嫡姐!世子爲你纔會失手打死李布!”晏側妃看着寧春草,一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裡,盡是控訴,“原來你求我教你殺人的本事,就是爲了殺了你的嫡姐!有傳言傳出的時候我還不信,我親眼看了你嫡姐的屍首,我看了她的傷口,正是我教你的劍法最後一式取命,所留傷口。那角度,那力道,旁人認不出,我還會認不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