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院首受傷一月以後,陸卿士病倒,將事務交託其徒週中正,有蘇皇上親封週中正爲四品代卿士,意在代理陸卿士行事權利,一時間週中正在朝中的權勢無人能與其相左。幸是週中正並未因此驕傲自滿,其謙虛的態度得到朝中多數官員的賞識。朝中傳聞週中正代替淳歌等新興官員成爲了,林相陸卿士之後的下一代官員的頭腦,當然這種謠言也是市井傳聞。
不過這般傳聞倒是叫週中正的名聲大振,與此同時也有些百姓爲淳歌林洎這兩個流年不利的官員感到可惜。淳歌與林洎分別是南北最富盛名的才子,成名已久,本該是下一任核心官員的代表人物,奈何他倆一個受傷一個常年置身病榻,這才讓名不見經傳的週中正出了頭。
“看來初夏還是熱的。”林洎將一塊方帕遞給淳歌。
淳歌瞧着哪帕子繡工精美,用來給他擦汗委實可惜了些,故而掄起袖子往額頭一抹,朝着林洎傻傻一笑。
林洎淺笑的臉上出現了絲絲裂痕,這傢伙真真是無藥可救了,他也沒法子,只好拿着自己的帕子,坐到離淳歌較近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淳歌忙上忙下。
說來也是淳歌的心血來潮,他也不知在哪本書中看到了桃花美景,也不管桃花是否是這個季節可以種,硬是要朱叔買了一大堆桃花苗子,逮着今兒是個好天氣,一個人開始種起桃花。照理說淳歌受了傷該是好生休息,可淳歌是何許人也,那點小傷早早就好了,如今不過是賴在家中不肯出門罷了。
“要不我也種幾株。”林洎的聲音再度在淳歌身後響起。
淳歌揉着腰,哎呦了幾聲,便站起身來,一轉頭便瞧見林洎在他身後,他跳開幾步。定睛一看。
“哎呦呦”淳歌又往前走了幾步,圍着林洎轉了幾圈,說道:“你這模樣要是做了農夫,估摸着全天下的婦人都不願去紡絲了,都要到田間來看你嘍。”
只見林洎挽起衣角褲角,將額間的碎髮繫到頭後,俊秀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少有的英氣。許是常年生病,林洎的膚色比一般人都要白皙,在陽光下簡直就像是成了一個透明人。可他拿起鋤頭的架勢顯然是個老手,倒教淳歌一下子就看得癡了。這人竟恍若淳歌記憶中的父親。那個傳世大儒官鵬。
“怎麼了?”林洎見淳歌一直呆在原地。伸出手去在淳歌眼前晃了幾下,像是要將淳歌出手的靈魂給召回來一樣。
淳歌抓住林洎晃動地小白手,調戲般問道:“你這病公子也能栽花?”
“小瞧我?”林洎反握住淳歌,得意說道:“好歹我也種了好幾棵柿子樹。經驗還是有的。”
“好,那我就靜候您老了。”淳歌挑眉一笑,轉身坐到了林洎方纔坐的位置,一副監工的模樣。
林洎的左手微微一顫,方纔淳歌的掌心還握在手中,轉眼間手中卻已空空如也,但他低落的情緒在淳歌望向他的那一刻便隱藏地很好。
“好啊,你可得看仔細了。”說罷林洎便真的幹起活來,瞧那樣子還真就有模有樣。
當阿奴回來時院中便是一幅其樂融融的圖片。不覺間竟刺痛了他的眼。
“公子。”阿奴靠近淳歌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淳歌臉上噙着地笑意便一頓,但很快淳歌便恢復如常。
“桑青。”淳歌先讓阿奴去準備,自己則是與林洎說幾句。
“怎麼了。”林洎似是沒有看到剛剛來的阿奴,他抹了把汗。柔聲問道。 wWW◆ тtkan◆ co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好生幹活啊。”淳歌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泥土,整了整頭髮,他可不打算去換身衣裳。
林洎無奈的望了淳歌一眼,他明明是來養病的,怎麼聽淳歌這麼說,他倒像是來種田的。然而他還是應了一聲,目送淳歌離開,然後接着埋頭苦幹,彷如淳歌家的長工一樣。
阿奴與淳歌從後門而出,沒人知道這個時間點的官家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駛出,約是過了小半個時辰,馬車到達一處隱蔽的小門,門內出來箇中年男子與阿奴說了幾句便畢恭畢敬地將淳歌請了進去。剛下馬車的淳歌不禁捂住口鼻,這裡的味道實在是有些難聞啊,顯而易見淳歌是真的到了刑部的大牢。
走在刑部大牢的內部,淳歌不由得感嘆,天牢果然是檔次最高的大牢,瞅着同是大牢的這兒,簡直是雲泥之別。不過這樣的地方倒是給那些常年身在高位榮華富貴不斷的官員一個極大的反差,比如孫磊。
“到了,大人。”那個將淳歌領進門的人將鑰匙遞給淳歌,屈身退了出去,阿奴很自覺地站到了邊上。
淳歌接過鑰匙,並不打算開門,他倒是頗爲欣賞地看着牢中那個蜷縮在一旁的身影。不一會兒,他搖響鑰匙,那人的注意力也轉到了淳歌這邊,淳歌粲然一笑。
“孫大人。”淳歌的話音不帶絲毫的嘲諷,彷彿眼前的這個人依舊是當朝二品孫磊一樣。
孫磊迷迷糊糊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還不待他確認來者是誰,便聽見一個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聲音。
“官,淳,歌。”顯然孫磊是恨極了淳歌,要不然也不會露出那副血紅的眼,幾乎是要朝着淳歌撲來。
“正是官某”淳歌點頭示意,好像不曾看見孫磊的異常。
忽然孫磊猙獰的臉一邊,換做一張悲慼的笑臉,仰頭嘆道:“未曾想,我孫磊爲官數十年,落了難,來看我的竟是你啊。”
“人生無常,世事多變。”淳歌居高臨下說道:“我也不曾想過,會在此處見到曾經榮耀一時的孫大人。”
“你這是在挖苦我。”孫磊連頭也不想擡,動了動眼皮無力說道。
“官某本以爲,孫大人不願見到官某。”淳歌清了清嗓子,說道:“未想到,孫大人竟是看開了。”
“我還能如何。”孫磊竟落下一滴清淚,微微哽咽道:“我在這大牢一月零三天,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來看過我。你是第一個。”孫磊冷冷地笑着補充道:“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看來孫大人極爲清楚自己的處境啊。”淳歌心中也爲這人感到嘆息,雖是他一手造就的這個結果。
“我倒是希望,我能糊塗一些。”孫磊抱着腦袋縮到一邊,不再言語。
“官某今日來見孫大人是有一事相詢。”淳歌說得倒也客氣,似乎對面的並不是一個階下囚。
孫磊移了移身子,並不曾說話。
淳歌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官某以爲孫大人還是會關心孫家如今的狀況的。”
孫磊眯着的眼,瞬間就睜開了,他拖着沉重的身子,靠近淳歌。拍打着牢門。問道:“他們怎麼了。你把他們怎麼了。”
淳歌含着笑,意味深長地看着孫磊。
孫磊畢竟是做過官的,自然明白淳歌的意思,他逼迫自己靜下心來。客客氣氣地問道:“敢問官大人有何事。”
“官某不過是好奇一事。”淳歌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說道:“若是給孫大人兩個選擇,孫大人是會求生還是會求死呢。”
“什麼意思。”孫磊聽出了些貓膩。
“兩個選擇”淳歌豎起兩個手指,說道:“一,與我合作,聽命與我,二”淳歌冷冽一笑,接着道:“我與陸卿士一同讓你一了百了。”
“你威脅我”孫磊的拳頭一緊。
“談不上威脅,更何況。”淳歌神秘一笑。說道:“我不動手,自有人動手。”
“是,是”孫磊似乎是不敢說出那個名字,但卻還是愣愣開口道:“是蘇公嗎?”
“你又何須多此一問呢。”淳歌蹲在身子,用一種可憐的目光審視眼前的這個朝廷命官。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孫磊心口一痛,他縱然有千般萬般不是,但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要去謀害陸卿士,他甚至將陸卿士當成了父親。
“爲什麼,爲什麼。”孫磊錘着自己的胸膛,無助的呢喃着。
“如今陸派乃是週中正當家。”淳歌悠悠地說了一句。
孫磊不敢置信地盯着淳歌,之後便是徹底崩潰,咬着牙切着齒,一字一頓道:“原來是爲了他,爲了他。”蘇公,你太狠了,爲了週中正竟罔顧我十餘年爲陸派爲你所做的一切,孫磊的心中如同刀割,卻說不出口。
孫磊自己也清楚,當今世上誰能如此準確地掐住他的命脈,除了陸卿士不做其他人選。那些說他貪污腐敗的資料,盡數是他在爲陸派奔波時所留下的證據,只有陸派的核心人士才能看得到,所以只能說是陸派有人要置他於死地。他全心全意地爲陸派爲陸卿士,最後卻爲週中正做了鋪墊,被自己奉獻一生的事業還有那個他尊敬的人所丟棄,他不甘心啊。
“與本官合作吧。”淳歌蠱惑的聲音在孫磊耳邊盪漾說道:“這樣你便可以親自去看看你的家人了。”
“好”孫磊沒有猶豫,一口答應。
“本官最不信的便是空口的承諾。”淳歌從腰間掏出一張信紙,扔給孫磊,說道:“你若簽了它,不出三日,本官便讓你官復原職。”
孫磊看也不看那信上的內容,咬破自己的手指,直接摁了手印,遞給淳歌。
淳歌滿意地將信紙存到阿奴那兒,說道:“那官某便靜待孫大人收回陸派了。”說罷淳歌便帶着阿奴離開了這個昏暗的大牢。
牢中再次只剩下孫磊一人,他凝視着淳歌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