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掌燈。
魏國公府,外書房。
李柄中正襟危坐,神情灰敗宛若喪家之犬。
王平章親自幫他斟茶,這是旁人從未有過的待遇,李柄中面上終於多了幾分人色, 起身雙手接過茶盞。
兩人落座之後,王平章滿臉遺憾地說道:“柄中,老夫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個結局。”
李柄中苦澀地說道:“國公爺,陛下他太過——”
王平章擺了擺手,搖頭道:“此事不能埋怨陛下,雖然他的確不想你繼續主掌南營, 但一開始他並不反對你赴任靈州。路敏自盡後, 在陛下看來軍中格局有些失衡,所以才急迫地召穀梁返京。老夫與你的關係不是秘密,你的資歷和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如果讓你去靈州,老夫自然就少了一條臂膀,陛下對此樂見其成。”
李柄中明白這其中的玄機,也相信自己在朝會上看見的一切,因此愈發對裴越恨之入骨,咬牙道:“裴家子欺人太甚,他折辱我的長女在先,謀害我的長孫在後,如今又千方百計與我爲敵,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小畜生。”
王平章輕嘆道:“裴越確實太過激進,年紀輕輕就樹敵無數,縱觀史書這樣的人豈能善終?”
李柄中心中一動,贊同道:“他不光是與我有仇, 裴家那些老少爺們能容忍一個庶子騎在自己頭上?大皇子難道能忘記七寶閣的倒塌?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七寶閣可是大皇子的錢袋子, 我就不信大皇子那個脾氣能忍得下。”
王平章意味深長地說道:“其實裴家也好,
大皇子也罷,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暫時都不會對裴越動手。不過這京中其實有人和你一樣,與裴越有血親之仇。”
李柄中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冷聲道:“路敏是被裴越生生逼死的,雖然路家爵位斷了,但成國府的門匾還在。路敏那個兒子當初就因爲爭風吃醋被裴越打傷過,如今又添上殺父之仇,路家復仇的念頭總不會比我弱。”
王平章輕咳一聲,正色道:“柄中,裴越如今是二等國侯,很快又要赴任北營副帥,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非常重要。你可千萬不要衝動,切莫因爲一時激憤惹來殺身之禍,明白了嗎?”
李柄中心念電轉,面上老老實實地應道:“國公爺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
王平章又安撫道:“雖然陛下奪了你南營主帥的職位,但是老夫不會讓你一直閒居在家,將來只要想辦法壓制住裴越, 肯定能幫你謀一份滿意的差事。”
“多謝國公爺!”
李柄中感激涕零地說道,然後兩人又分析了一會朝堂格局, 他便滿腹心事地告辭離去,腳步顯得很是急切。
片刻過後,王九玄走進書房。
王平章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然後微笑道:“李柄中加上路敏的那個兒子,雖然成事不足,但多少也能給裴越和穀梁弄出一些麻煩。”
王九玄筆直地站着,敬佩地說道:“祖父的手段歷來高明,畢竟連陛下也沒有想過,李柄中在祖父的心中究竟是怎樣的角色。”
王平章的心情似乎很好,畢竟從白日的朝會到現在,所有的步驟都按照他的謀劃行進着。面對長孫的讚譽,他平靜地說道:“陛下當年說過一句話,臣子若是不結黨便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決心名留青史的清流孤臣,其二是暗藏圖謀的不軌之徒。永寧元年那個流血夜之後,你祖父便不可能做第一種,更不願成爲陛下無法容忍的第二種,只能做第三種。你且說說,這第三種是什麼人?”
王九玄沉思片刻,沉着應道:“明面上要結黨,但是永遠要保留別人看不見的底牌。”
王平章擡頭望着他,讚許地說道:“我之所以不斷提拔李柄中,並非因爲他是當世俊傑,而是因爲他有很多缺點。能力上他只能算中等,性情上有許多缺陷,慾望上他貪念深重,最重要的是他不夠聰明。我將這樣一個人當做接替的人選培養十多年,陛下會不會很放心?因爲他知道,李柄中永遠都做不到我這個程度,等我死了之後,陛下可以輕易找個機會廢掉他。”
王九玄安靜地聽着。
王平章諄諄道:“我們這位陛下從小就展露出過人的謀算城府,登基之後更是將帝王心術玩弄到極致,時時刻刻不會忘記制衡之術。在他身邊做事,你不能表現得太完美,要懂得退讓和藏拙,更要讓他看得到你的缺陷,這樣他纔會放心用你。”
王九玄點頭道:“孫兒明白。”
王平章微笑道:“你剛纔說的很對,我們不能做沉默雲那樣的孤臣,因爲他如今只有一個女兒,至於他那個已經過世的兒子,呵呵……不提也罷。無論是接下來你在宮中行走,還是將來面對更大的考驗,你始終要記住一點,要讓人看穿你的手段和心機,也要藏住真正的殺招。其中尺度如何把握,你自己要靜心思量。”
王九玄冷靜地思考着,然後問道:“祖父,孫兒要不要派人盯着李柄中,防止他將事情鬧得太大?”
王平章搖搖頭道:“不必,我想看看裴越真正的手段,也想看看穀梁對他的態度到底和當年那些事有沒有關聯。而且你要明白,在京都行事務必小心謹慎,哪怕是在府中,離開這間書房,你聽到的這些話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
王九玄明悟道:“太史臺閣?”
王平章鄭重地說道:“不僅僅是太史臺閣,陛下手裡還有另外一支隱藏極深的人手,我暗中查了很多年依舊只有一些眉目,恐怕沉默雲也好不到哪裡去。至於李柄中那邊,由着他去鬧吧,不讓他將事情鬧大一些,很多事情便看不清楚。”
“是。”
王九玄恭敬地應道。
王平章看了一眼穩定的燭光,緩緩說道:“這次西境戰事我沒有讓你參戰,不是擔心你在戰場上遇到危險,而是不想太早讓你木秀於林。如今有裴越在前面頂着, 你也可以動一動了。等精簡下來的西軍補充進京都守備師之後,陛下應該會調你進禁軍,也算是對我這次讓步的補償。”
王九玄微微凝眸,不苟言笑地說道:“孫兒謹遵祖父安排。”
王平章滿意地看着他,頷首道:“去練功吧。”
很多人都只關注王九玄的家世,只在意王平章的權勢,但是極少有人知道,王九玄當初在西境歷練多年,更與王黎陽多次交手。
面對武道天賦僅僅弱於葉七一線的西吳頂尖高手,王九玄從未敗過。
非不能勝,只是他想給自己留一塊磨刀石,督促自己不斷精進。
。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