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哥兒爲什麼不能近水?
這事說來話長,要講陰謀論的話,能說上三天兩夜。
大明朝最有作爲,也是最具反抗精神的兩位皇帝都是年紀輕輕溺水而斃,這種事莫說他魏良臣不信了,糟老頭子也不信啊!
死的是皇帝,不是隔壁村的三喜、二蛋!
死了之後,還雙雙被扣了昏君的帽子,你說這事稀罕不?
稀罕的緊啊!
沒的鬼才有鬼咧。
不過這事沒法解釋,難道要跟校哥兒說你長大後會被人弄進水裡淹死?然後再解釋自己是在胡說八道?
所以,不用解釋。
小孩子不能玩水還需要解釋原因麼?
“我爲什麼要聽你的?”
校哥兒顯然不願意接受陌生人的好心提醒,他隱隱覺得這個年輕太監看自己的目光不懷好意。
魏良臣從校哥兒眼神中讀出自己不受喜歡,這讓他有點失落,想他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討了多少女人的歡心,怎麼就不受一個毛頭小孩的不待見了?
但不要緊,只要鐵三角在,你校哥兒不喜歡我又能如何,你難道還能飛出我的手掌心。
實不相瞞,你老婆都是我乾女咧。
魏良臣心中得意,他的網撒的可深,局布的可厲害着呢。
“他的話你不聽,我的話你要聽麼?以後不許玩水!”西李及時站住,以“母親”的身份震住了校哥兒,此舉也是對情郎最好的支持。
魏良臣微微點頭,翠兒這個態度是極好的,現在要得,將來更要得。
“不玩水,摸魚行麼?”
校哥兒不敢質疑“母親”,卻很委屈,他覺得摸魚不是玩水。這兩樣是不能混爲一談的。
“不行!”
西李的臉冷的可怕,魏良臣覺得這樣不好,易給校哥兒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所以便想朝西李打眼色,讓她不要嚇唬校哥兒。
可校哥兒突然對懷中的朱徽媞道:“妹妹,哥哥帶你去捉螞蟻。”然後抱着妹妹就往外面走。
西李氣的就要喝罵,魏良臣趕緊止住她,道:“孩子還小,玩性大,你由着他好了。”
“你剛纔還要我好生照顧他,好生管教他,這會卻又嫌我管的狠了?”
西李不岔,“他的樣子你也見到了,才八歲就這樣了,等他長大了,怎可能待我好?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在騙我。”
“你這話說的…孩子還小,又剛到你身邊,一時半會還適應不了,你這當孃的多擔擔些…當然,管是要管,但不要管的太狠,物極必反…總之,你聽我的沒錯…”
魏良臣限於時間,沒法跟西李好好探討一下幼兒教育的問題。朝外看了眼,道:“我跟過去看看,兩孩子別磕了碰了,順便見見我二叔,難得回來一趟,總得見見才行。”
“噢。”
西李神情一黯,魏良臣知她難過,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這邊縱是再留念,再不捨,難道還能就此賴在東宮不成?
“以後有什麼不好辦的事,叫二叔給你辦…他是我叔,也是你叔,別當他是外人…我一有機會就會過來看你…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重要的存在。”
留下這麼一句話,魏良臣嘆了一聲,緩緩轉身一步步離去,神情是那麼的憂傷,步伐是那麼的沉重。
走到門口時,他的腳步卻是頓了下,回頭看了眼西李,目光在她的肚子上掃過,終是一句也沒有說。
西李默默的跟到門口,陽光下她的身子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身影。
她就靠在門邊,一動不動的看着情郎遠去,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那一刻,她的心如被抽空,兩滴清淚水順勢而落。
她的心很痛,這是第三次了。
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讓她傷心。
………
魏良臣已從西李口中得知二叔並沒有被朱常洛任命爲校哥兒的伴讀,而是安在承華殿上竈。
對此,魏良臣肯定是大罵朱常洛不上道的,但聽西李說上竈是個好差事,且以後二叔在承華殿可以天天和校哥兒在一起,雖無伴讀之名但有伴讀之實,便也按下了對朱常洛的不滿。
許是這位小爺受了王安壓力行的權宜之計吧。
也不知校哥兒帶着妹妹跑哪邊去了,魏良臣出來後沒瞧見,便問了一個宮人竈房在哪裡,徑自先去尋二叔了。
燒竈在承華殿西南角,要拐兩個小院,和大殿那邊是不相連的,這是出於防火考慮。
到了竈房外,魏良臣沒見到二叔的身影,倒是見到一箇中年夥者坐在凳子上悠哉的在吸着旱菸,一尺來長的煙桿上掛着個拳頭大小的菸絲袋。
前世寫書熬出來的煙癮讓魏良臣一下就來了精神,心裡癢癢,不由輕咳一聲。正吸着煙的中年夥者聽到咳嗽聲,擡頭一看是個穿藍袍的年輕公公,趕緊站了起來:“公公找誰?”
“李進忠在麼?”
魏良臣朝院子內掃了眼,沒發現二叔的身影。
那中年夥者不敢怠慢身爲五品太監的魏良臣,將煙槍放在邊上的桌子上,恭聲道:“回公公話,李進忠去薪炭處領炭去了。”
薪炭處是惜薪司的下設機構,負責宮中用炭的事。二叔被派來上竈,作爲負責人去領炭再是正常不過,所以魏良臣沒有多想,點點頭問那中年夥者:“你是這院的麼,叫什麼名字?”
那中年夥者忙道:“回公公話,小的是燒竈的,叫韓進義。”
魏良臣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知是個無名角色,目光落在桌上的煙槍上,道:“這煙可好抽?”
韓進義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魏良臣則隨手拿起那煙槍,捏了捏菸袋裡的菸絲,又將袋子湊到鼻子聞了起來。
見狀,韓進義哪還不明白,忙討好道:“公公若也喜歡這玩意,小的便請公公抽上幾口。”
“也罷,嚐嚐?”
魏良臣輕笑一聲,鬆開菸袋的活結,倒出一半菸絲在桌子上。他可沒用韓進義的煙槍,因爲那口子發黃的很。他讓韓進義去找張紙來,對此韓進義真是莫名其妙,可還是去撕了黃曆上的一頁紙拿了過來。
接過紙後,魏良臣又對摺撕成兩半,取其中一半捲了些菸絲在其中,爾後伸出舌頭在接口處一封,夾在右手食指當中,回味了過往的感覺後,這才問韓進義:“有火嗎?”
“啊?有,有。”
韓進義呆了一下,從懷裡掏出個細長的火摺子,點着之後,魏良臣叼着煙湊了過去,然後“吧嗒”吸了一口。
“咳、咳咳...”
第一口吸得太猛,加上好長時間不曾碰過這玩意,魏良臣的眼淚都險些要嗆出來,長吐一氣道:“這菸絲真衝,勁還大。”
韓進義乾笑兩聲。
第二口就習慣了,煙霧從嘴裡噴出又從鼻孔吸了進去,那滋味真是舒服。
“飯後一根菸,快活似神仙啊。”
魏良臣喃喃說着,動作熟練的吞雲吐霧,把韓進義看的真是目瞪口呆,也是頭回見着還有人這麼抽菸。
過完癮後,二叔還沒回來,便與這韓進義隨口說話,約摸有半個時辰,二叔方挑着一擔木炭出現在院子口。
“老韓,炭領回來了,過來搭把手。”
二叔挑的渾身是汗,把擔子放下一邊擦拭額頭一邊就瞧見正坐在那的侄子。
“良臣,你幾時來的!”二叔又驚又喜,高興壞了。
“叔,我來了有一會了。”良臣起身上前拉住二叔,一點也不嫌二叔身上髒。
韓進義在邊上瞧着,心裡很詫異,李進忠還有個這麼能幹的侄子?
“老韓,你把炭弄進去,我和我侄進屋喝點水,說說話。”二叔樂呵呵的拉着良臣就進他的屋。
進屋之後又是倒茶又是給良臣拿毛巾,時不時打量自個的親侄子,真是越看越高興,越看越激動。
“你先坐着,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二叔搓着手,想招待侄兒吃些好的,可他能有什麼好東西。想着竈裡有給李娘娘弄的幾樣菜,便想偷偷勻些下來讓侄子嚐嚐。
“二叔,我不餓,你別忙活了。”
良臣拉二叔坐到自己身邊,望着二叔已經白了一大半的頭髮,心酸之餘有些欣慰道:“剛纔我去李娘娘那了,娘娘說小爺安排你在這裡上竈,以後就能天天和校哥兒在一起了。”
“叔知道要不是你,他們哪會讓叔來這上竈。”二叔緊握着良臣的手,他不傻,他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爺那邊雖還沒叫叔做校哥兒伴讀,但這也是遲早的事,二叔你這邊也別急,守得雲開見月明,以後日子會好的。”
“叔也想不了那麼遠的事,就想着日子安份點便好。”
說到這,二叔卻苦笑一聲,搖頭道,“其實叔知道你的心意,可叔覺着陛下如今正萬歲,殿下將來也萬歲,叔便是做了校哥兒大伴,要等他登基鴻恩,不是跟等黃河水清一般麼……怎麼說呢,叔不想沾校哥兒的光,叔也沾不起等不起,叔就想太太平平的過日子,把這竈燒好,把李娘娘伺候好就行。”
二叔說的很實誠,良臣知道這是他的心裡話。